“把陆曈给我叫进来。”
人上了年纪后,不比年轻体力充沛,心力交瘁全表现在脸上。
直到浴桶的水由温热变得微凉,夏日里也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崔岷才睁开眼。
崔岷手指动了动。
下人很快备好沐浴热水,崔岷回到屋中,脱去外裳,躺进木桶中,温热水汽洗去冲淡身体酸痛,却洗不去骨髓里的疲惫。
沉默片刻,他低首,从桌屉里抽出一张纸卷。
女子穿着医官院使的蓝色长袍,素着一张脸,通身上下并无首饰,神色安静而谦恭。
他闭上眼。
自打坐上院使之位以来,除了给宫中贵人行诊,大部分时日,崔岷都很少进入制药房。
陆曈被叫进崔岷书房时,正在书库里整理医籍。
崔岷不语。
“下官惭愧。”
陆曈敛衽行礼:“院使。”
然而此次戚玉台出事,太师施压,崔岷已连续多日熬在制药房中。
她把手头事情交给别的医官,随带路人去了崔岷静室,一进门,顿觉一股馥郁幽香。
陆曈:“大人抬爱,下官惶恐。”
崔岷顿了一顿,指尖搭在桌上纸卷边缘,半晌才道:“九科卷面我都已看过,你似乎对研制新方颇有见解,十科卷下最后一问,皆有新方阐述。这很难得。”
太医局九科卷面的最后一问,是年长医官们特意出的难题,寻常医士大多不会作答,唯有那些于医道上格外精通、才华横溢的天才,才会写出答案。
譬如二十年前的那位平人医工苗良方。
崔岷看着陆曈,话锋一转:“我曾试过你的这些医方,各有见解,实属奇效。但有一方,我也不甚了解,所以找你亲自解惑——”
他把考卷往陆曈面前一推。
那是大方脉的考卷。
而最后一问,赫然写着病人疾症,乃视误妄见,知觉错乱之症。
陆曈一怔。
崔岷仔细盯着她眼睛,不放过她每一丝神情变化。
太医局春试题,大方脉科最后一问,是他写的。
多年前,他被太师府请至府中为戚玉台行诊,虽最后戚玉台恢复神智,但崔岷总觉不安。
癫疾治标不治本,若将来戚玉台再度复发,不知先前行诊之法可还有效。
于是他留了个心眼,每年太医局春试的大方脉科后,以戚玉台之疾症为本稍改分寸,试图在考生答案中寻得灵感。
令人失望的是,天才难得,春试中能答上最后一问的寥寥无几,纵然答上,其方子细看也不能深究,错漏百出。
他原本已忘记这回事,前几日从戚家行诊归来时,穷途末路之时,却突然记起,今年太医局春试中,有一人是写完了十副方子,甚至连验状科都新写了一方验看之法。
他差人去做了几副,效用虽算不得立竿见影,但也并非全无用处。正因如此,他才看出陆曈或有几分真本领,不惜得罪董家也要留下这个平人医工。
大方脉下的那方子,他没来得及细看,毕竟戚玉台上回发病,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思及此,崔岷便连夜去医案库,找到了陆曈的考卷。
最后一问,果然是治病新方。
犹如暗室逢灯,他拿着那副新方,犹如得到全部希望,先认真仔细确认新方无害,又在旁人身上试验几日,最终少量用在戚玉台身上。
果有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