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祭祀?”苏午眼中光芒一闪,便带着随跟在渠的身后,挤入了人群中。四周聚集的葛长部落人,一遇到苏午一行,便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纷纷避让开,为苏午一行人让开了直通祭坛中央的道路。对于这所谓的‘人神祭祀’,苏午亦有心探究一二。当下既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商时人神、人王的修行,大多数部落的方伯、子们便是通过此种香火供奉、性命牺牲的方式,来将自身养成人神。成为人神以后,方伯可以庇护部族,免受诡类侵袭。而此种人命牺牲、香火供奉的祭祀,与傩主们主持的祭祀应有许多不同,毕竟此种‘人神供奉祭祀’的主要祭祀对象,并不是天庙内的神灵,而是部落主、方伯、子们。部落主、方伯们终究不是天庙里的神灵、天庙外的诡类,他们原本只是凡人,以凡人之躯,如何承接他人的性命投献、香火供奉?苏午和渠、随挤入祭台中央。祭台中央区域,又以石块泥土堆砌起了六层高台。一位身形较为高大,体格强壮,但面上已现老态的男人站在那六层高台上,在那个垂暮老者周围,有数个人在现场以木石垒砌出了四堵墙,砖石层层堆砌,渐渐将墙内的老者包围、封在里面。看着被四堵没有门的石墙逐渐封堵在里面的老者,渠向苏午解释道:“那个老人,就是我们葛长部落的方伯,他叫‘雄’。”此时,在高台下聚集的葛长部族人们,大都神色肃穆,隐含悲壮,皆不出声,浑然不似靠近外围的那些族人一般吵闹、喧杂,外围的族人们伸长着脖颈,大多将当下这场祭祀当作了一场热闹来看。葛长部落方伯‘雄’身前,堆砌的砖石渐渐没过了他的肩膀。他环视四下,缓缓开声道:“渠奉我之命,在‘曲水之野’进行祭祀,为我成为人神做准备。”被方伯唤到名字,渠神色惭愧起来。这场至关重要的祭祀,他却未有完成。渠一时又想及前事,忍不住向随投去愤恨的目光,随与之对视,同样神色恼怒。而高台上的雄还在缓声言语着:“但渠失败了。大王颁下旨意,禁止人殉,也就断绝了我成为人神的可能,所有的方伯都在私底下偷偷地进行人殉,我为了成为人神,庇护族人,也偷偷派在族内祭祀中不起眼的渠来进行祭祀,希望能完成成为人神前最后的准备。但大王派人来绝葛长部的祭祀,渠与大王的甲士争斗了起来,最后下落不明——这是‘三羊’祭司占卜的结果。因为这件事,大王必定会派兵来讨伐葛长,就在这一两天之间了。大王行事狠毒,他若派兵来讨伐葛长,一定不会再给我们留下一丝生路,为了能与大王的军队有一战之力,为了庇护葛长,在此之前,我必须成为人神!只有成为人神,我才能带领大家与大商征战,才有机会从死地逃出去,向西面去,投靠‘周人’!现在渠的祭祀失败,所有奴隶都被大王的甲士击散。族内已经没有人殉可用了。渠没有将人殉完全投入‘贿天之祭’中,所以‘天’不会对我成为人神视若无睹,一定会降下各种灾祸。但我们没有退路,唯有全力一试。我要以‘火灶之祭’,把大家的‘元根’都聚集在我身上,用这种方法来成就‘人神’!所以需要三百个真诚愿意牺牲自我的族人,为我成就这场‘火灶之祭’!如若你们不愿意,就千万不要为难——三百个牺牲里,只要有一个不是愿意真诚牺牲的,都会导致这场火灶之祭失败!”雄言语朴实,但自有一种感染力。他言语落地之后,祭台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这般庄严的寂静之中,很快就有人悲壮地出声,表明自身自愿为葛长牺牲,希望以自身的性命,帮助雄来成为人神。葛长部落有数万族人,聚集三百个愿意自我牺牲的族人,却并不是一件难事,不过一二刻时间过去,六层高台下已经站满了愿意牺牲自我的葛长部族人,苏午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些人的数量绝对不止三百。他趁着人们纷纷向雄出声,表明心迹的时候,向一旁满脸紧张,仿佛一颗心都揪起来的渠问道:“何谓‘贿天之祭’?何谓‘火灶之祭’?这两种祭祀也在五类祭之中吗?”渠此时的心神全扑在了族人性命安危之上,其实根本无心回答苏午的问题,但伴随着苏午向他询问出声,他的心神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稍稍整理了思路,就向苏午回答道:“贿天之祭,算在五类祭中,可以五类祭里的任一种,来实施‘贿天之祭’。就是通过大量的人殉牺牲,来令天庙中的神灵,不再监视自己以及自己部族中人接下来的一些作为。‘人神修行’算是必须要行‘贿天之祭’的行为。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天不愿让人成为神。大商先王首开‘贿天之祭’,以盛大的祭祀来迷惑天,以令自身顺利成为人神,避免因此遭受灾祸。而火灶之祭,其实并不是一种祭祀。祭祀是为了取悦神灵,但火灶之祭里,并没有需要取悦的神灵,只是所有人自愿牺牲,将自身的‘元根’通过这种牺牲,像火焰聚集在炉灶里一样,将元根聚集在某个人的身上。”渠语速飞快地向苏午解释过两种‘祭祀’的具体仪轨,这时候,葛长部方伯雄已经完全被封在了四堵墙内,有人抬来石版块,压在四堵墙上,使得高台内的雄完全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随后,那些葛长部的工匠们,分别在四堵墙底部挖出四个洞口,将一捆捆柴禾填入了底下的四个窟窿里。若此时窟窿里的柴禾点燃起来,倒正像是四口柴灶了。“愿意自我牺牲的族人,他们的心愿会点燃火灶里的柴禾。”渠向苏午如此解释道。苏午闻言暗暗皱眉。凭借心愿就能点燃柴禾?今时之商人,与后世的现代人又有甚么不同?后世人可没有哪个可以只凭借自心发愿,就能令草木无火自燃的!他心中对此困惑不已,原本已准备好打断这次‘火灶之祭’,此时也暂且按捺下来,想看看情况是不是如渠所说的一般,人们只要是真心愿意自我牺牲,其心愿就能点燃火灶里的柴禾?这处修筑在祭坛上的火灶或许也有不凡之处?也或是内里的雄本身也有不凡之处,如此种种因素相加,最终才导致了柴禾无火自燃?就在苏午内心念头飞转之际,有一位葛长部族人满面悲壮地登上高台,临于火灶之前,他从灶眼里抓起一支柴禾,并没有其他动作,那根柴禾之上,便猛然地燃烧起一朵灿白明亮的光焰!苏午见此大惊,瞬时张开眉心故始祭目——故始祭目之下,他看到那葛长部族人血肉性灵中央端坐的人形影子——那被称之为元根的存在,忽然膨胀开来,浸染了那位葛长部族人的性灵,与之心识相互结合之后,便骤地化作了一朵火焰,这朵火焰顺着其手臂游曳而出,将那柴禾点燃!伴随着柴禾的燃烧,那位葛长部族人体内的火种亦由强转弱。其元根亦在渐渐变得残毁、缺损!元根!是元根的作用,引燃了葛长部族人的血肉——而此般燃烧而起的灿白光焰,与苏午初修行时所得的‘薪火’,又是何其相似!二者简直如出一辙!后世人不能如今时人一般,仅仅以心愿就能点燃柴禾,根因应在‘元根’之上。或许后世人的体内,元根已经十分稀薄,不比今时,文明刚刚启源,此时的人们,其实与那位隐于无形中的伟大存在——‘元皇’之间,相隔的历史还没有多么久远。所以他们体内元根完整,能有此般异相。后世人则完全不同!随着天对人的侵蚀日益加深,对于人体内的元根剥夺日益加深,或许后世人体内,多数时候元根已经百不存一,万不存一了!已然了知内情,苏午也就没有必要令这场末路的祭祀继续进行下去。他转脸看向神色焦急的渠,向渠说道:“你莫非要在此地坐视你的族人们纷纷牺牲?你见过我体内的神出手,应该明白,若真是商王来摧灭葛长,葛长纵然以人命堆砌出一尊人神,也绝难与大邑商相抗衡的。”“那我该怎么做?”渠又慌张又茫然地问道。“你去吹灭那人身上的火焰,同所有人说,你有办法可以抗衡大商接下来的讨伐。”苏午道。“好!”渠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他断然点头答应一声,也不问苏午有什么办法可以抗衡大商,直接大踏步走上了六层高台——葛长部族人甚多,其中识得最末等祭祀‘渠’者,也没有几个。是以,所有人都以为渠要做那第二个登台自我牺牲者。却不想他临近了那手中柴禾熊熊燃烧的‘第一个族人’跟前,张口一吹——直接吹灭了那族人手中的火焰!那族人见状呆了呆。渠更愣了愣神!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这般自我牺牲的心愿一旦点燃柴禾,便再没有被吹熄的可能,可他今下听从午王的话,只是张口吹了一口气,就真将那惨白光火吹灭了!“你你你——”那族人才将火焰点燃,便陡被眼前这不速之客吹灭,其震惊地看着渠,却说不出指责对方的话——方才死过一回,此下陡又活了过来,他突然觉得当下的难题或许还有其他解法,不太愿意再死一次了。因而他此下对渠反而充满了感激,自然说不出甚么指责渠的话来。但高台底下的人们,已经被雄一番言语调动起了情绪,此时见渠出现在高台上,一口气吹灭了火焰,登时群情激愤!“你干什么!”“这个人是谁,是我们部族的吗?!”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是渠,祭司渠,我认得他!”“对!就是他擅自与大王的士卒交战,让我们葛长都必须得与大商交战!”“渠,你还敢回来,你竟敢坏了方伯的火灶之祭——你该死了,渠!”群情激奋之时,守在高台底下的祭司们带着士卒登上高台,将渠团团围住,要将这个欲要破坏火灶之祭的葛长部叛徒,当场格杀!而渠在此时将目光投向了台下,看着人群里的苏午,他立刻扬声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抗衡大商的讨伐!你们信我,你们信我啊!”渠先前才坏了方伯的祭祀,他此时作为一个失败者回到族中,他的话语又有几人肯信?!是以,这一番言语未有起到任何作用。祭司带着甲士步步紧逼,情势越发剑拔弩张——正值此时,渠灵机一动,忽然面露惊恐之色,伸手朝远方一指,疾呼道:“大商的军队来了,就在你们身后!他们来讨伐我们了!”渠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寂静!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场面陡地骚乱起来!怯懦者的哭嚎之声响作一片!将渠团团围住的几个祭司与诸多甲士们,也都面色一僵,缓缓向后方看去,他们站在高台上,所以视线越过葛长部那些低矮的建筑,正能看到更远处的情景,而就在他们扭头之时,一阵阵令大地颤抖的鼓点声、脚步声亦排山倒海地压入了祭台之中!远方!四尊巨灵浑身遍布烂疮,耳缠毒蛇,腰上绑缚着湿肠,行于大地之上,便在大地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巨大脚印!或生牛首、或生鸟翅、或为羊面的傩驾驭乌云,盘旋天上,随四巨灵之后,压向葛长部落!在这些傩、神之下,无数驱策战车、佩齐甲胄的士卒多如雨点!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动,天摇地颤!原本万里无云的苍穹,一瞬间变得漆黑!渠一语中的。大商的讨伐,来了!:()我的诡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