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心里打起了鼓。而姬昌笑着说道:“脱去周国方伯的名号,我也不过是一个老朽之人而已。而今以我一人,全九个大好青年的性命前途,此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未知大王是否愿意以我一人,来换九个质子安然回国了。若他愿意自然最好,假若他不愿意,那便另有不愿意的应对了。”“诸多盟国以您为中心,您却要舍弃周国方伯之名,以老朽之身换九个没有价值的质子安然无恙——”渠把话说了一半,忽然间一下子领悟到了姬昌这般应对的真意!他浑身激灵了一下,满面惭愧之色,再说不出话来!渠忽然明白过来,周国方伯的这般应对,就是正确的应对,且是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错漏的应对了!只是这样的应对,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苏午目光幽深,他更明白,周文王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应对,便必然有这般应对失败之后的对应策略。而在其身后的周国,必然更做好了一应准备。姬发虽然年幼,但那些在数百千年来被作为血食、牺牲的羌族人中,今时应当也有一位人杰应运而生,其人应为姜氏,名曰子牙!再给周国数载时间,周国与大商之间,或许便已没有强弱区分,届时谁主天下沉浮,便犹未可知了!“您传我易道变化,于我有大用,或能助我看清前路局势。您的长子如今既被禁锢于殷都,我可以与您联手,助您把考救出来。”苏午神色认真,向姬昌说道。姬昌闻声,却连连摇头:“你不是现世之人,是‘井外之人’,老朽怎能让你插手此中之事呢?更何况,我救考,也并不需要别人来帮忙。你身在井外,观井内之事,就好像观察黑夜里的火光一样,万事在岁月里都留下了痕迹,你已经知道‘答案’是甚么。但我们这些身在井内的人,心里却也有各自不同的答案。你把正确答案拿到井内来,使井内之人都趋同于你,那你岂不是又会变成下一个苍天吗?老朽演化易道,是为了洞彻宇宙原本的运转规律,使人道时时有力量,能抗御那些倾轧人道的不正之气,却并非是为了让易道取代苍天,成为下一个僵硬阴沉的苍天啊。”“我明白了您的心意。”苏午闻声,面色肃然,向老翁深深鞠躬。他直起身来,又与老翁说道:“我虽不知您心中的那个‘答案’是甚么,但像您这样的人物,自心里一定是相信自己,不愿假借外力来成就自己的愿景。不过,若而今不能救下考,使得长子就此死去,您也不会后悔吗?”姬昌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当日大邑商的军队、神灵压入周国境内之时,考自愿为质,被商军禁锢在殷都,只因为他觉得弟弟年幼,难以承受商人的酷毒刑罚。他做出了他的选择,自然有了面对这样选择导致结果的勇气。老朽做出这样的选择,同样也是如此。若我不能救下考,改变今时的局势,我却不会后悔今时没有接受你的援手。”“好。”苏午点了点头:“我不会插手商与周之间的世俗战争,但有关于‘苍天’的法统之争,此与后世人道存亡根本有涉,与我立身根本牵扯至深,我却不能置之不理。——我只能向您如此承诺。”“问心无愧就好。”姬昌如是道了一句,即与苏午躬身作别,“我如今就要启程入宫面见大王了。若我还能将易道变化创演完整,也会通过易道气数,将剩余四十卦传授给你的。”苏午闻声顿首拜谢。他望着姬昌背影远去,陷入了沉思之中。以当下文王所传易道变化最初二十四卦而言,可谓包罗万象,已然洞彻了事物的本质,哪怕以苏午而今的修行,再以后世早有流传的《周易》作为蓝本,苏午亦绝无可能逆推出这最初的‘易道变化二十四卦’。文王姬昌能推演出此二十四卦,固然与他本身禀赋相关,他就是当下最合适传承推演‘伏羲八卦’的那个人选,但更与他本身的修行层次有关——非是见得苍天真面、乃至探究出了天道根源者,无从去推演这易道变化,使之反过来能将天道包容其内!而能直见苍天真面、探究天道根源的修行层次,仅仅是文王姬昌展现出来的‘人王层次’,却是远远不足!姬昌作为易道始源,这易道在今世乃至后世万千载岁月里,都是正统显学!为此一显学始祖,他的修行必然已经超越了人王,超越了后世的‘此岸’、‘渡河’之境,或为彼岸存在。但是,彼岸存在的身影,贯穿过去未来现世。光阴岁月是环绕在他们身畔的河流,却不能致使他们身陷其中,随波逐流。然而今下的文王姬昌,却没有展现出这般贯穿过去未来现世的气象,他不知后世景象,只是凭借苏午展现出的气息,推断出了苏午‘后来者’、‘井外人’的身份。,!这是为何?是因今下之世,尚没有‘三不在’的境界划分?所以姬昌不曾踏临彼岸,也就无从谈及贯穿过去未来现世——这个原因,在刹那间就被苏午否定。如陶祖一般茅山祖宗人物,所临时代亦无‘三不在’之境,没有此与彼的区分,只有茫茫元河覆淹一切,但陶祖身受重创之下,仍旧将身演化作了阴间,而元神则在后世寻到契机,一举登临此岸!光阴的力量在陶祖身上仍有显证,但他实力全盛之时,距离跳出这光阴,贯穿过去未来现世,或也只有半步距离,甚至是,他实力全盛之时,说不得本身就是齐平彼岸的奢遮人物!文王姬昌单单以此二十四卦带给苏午的感觉,便要强过陶祖。那这般易道始祖,至少也该是齐平彼岸一级的存在了。若原因不在此,莫非是因为如姬昌一般人物,虽然已然能齐平彼岸,但最终也就此陨落?而自身当前所见的姬昌,亦不过是一道历史留影而已?苏午念头飞转,在眨眼间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如能抵达彼岸,便可以谓之曰‘一证永证’——它们的沦灭,亦必然是彻彻底底、断灭了所有因果、消失了所有‘死而复生’之可能的,可眼下的文王姬昌,自身仍有人王的底力,并且最关键的是,他自身仍存有‘易道根本’,此根本既在,他便不可能真正沦灭,既未沦灭,便不该是当下呈现给苏午的这般‘孱弱’的状态!那么,此般根因究竟在何处?苏午不自转运转起了文王传授下来的二十四卦,一个个可能、一缕缕痕迹在他眼前飞快建构,被他加以运算,而后有用者留下,无用者排除。鬼佛、三清之魂、三清诸部、诸彼岸恐怖之类,在当下之世,未见其踪。虽不能排除他们是否被隔绝在这重世界之外,但可以确信,它们的气息不曾与今世之天有半分勾连。由此来看,这一方世界,是不是容纳不了‘彼岸’、‘齐平彼岸’的存在?如姬昌一般齐平彼岸存在的真身,其实游走于这重世界之外——真实世界,自然可以容纳诸方彼岸、齐平彼岸者,但自己眼下深处的世界,并非真实世界,而是‘人为建构的幻境’?这重幻境将鬼佛、三清诸部、诸彼岸恐怖之类都排除在外。或许也要将姬昌这类齐平彼岸存在的气机亦排除在外——但另有别的力量干预了幻境本身,使之不得不容纳下如姬昌一般存在的根本气机?苏午体内,天道之轮轰隆隆运转着。易道变化二十四卦加诸于他体内天道之轮的运转之中,那重已经越发膨胀,几乎成为苏午自身唯一根本的天道之轮,在此易道变化二十四卦交相覆映之下,始有一缕缕天理神韵解离。属于天意的部分,仍旧留于天道之轮内。属于易道的部分,则在天道之轮上,蜿蜒成一道道八卦符号——那面天道之轮被愈来愈多的八卦符号层层叠叠地覆盖着,最终变成了一面酷似八卦镜的事物。苏午心意投入八卦镜中。他的‘目光’落在那面八卦镜的中央,借助那明晃晃的镜光,看到了‘身外世界’、‘局外世界’——密集若蛛丝的因果网罗在他身外一匝一匝地环绕着,渠成了因果网罗上游动的一个线头。殷都城门酒摊上的酒客们,都不过是无数因果网罗上的线头之一。大商、周国、濮国等诸多国度,则是诸多线头交结而成的一张张因果之网——这许许多多的因果之网,覆盖着苏午的身躯,将他死死禁锢住。而所有网罗之顶,一只顶着稚嫩女童面容的蜘蛛,游走其上。那只‘蜘蛛’沿着网罗的丝线,从上方缓缓滑下,又变成了一个已经有六七岁的女童,站在了苏午的身畔——易道变化二十四卦纠集着那些从苏午体内天道之轮上拆解出来的‘易理’,汇集入苏午眉心故始祭目、自身冥冥之息、耳畔渺渺之发、足下阴影里的故始之迹中。它们因种种易理而纷起变化,交相运转,最终弥补成了苏午的镜花影。这道朦胧的影子隐在沧桑变化的光阴里,它蹲踞在苏午的身畔——苏午借着它的影子,看到了自身所处之地,看到了身外的场景——想尔真正所作的局。面容稚嫩的女童‘想尔’的脚下,人头攒动。无数人影汇集在它的脚下,化成了它脚下的洲陆,那些人影尽数伸出双手,奋力托举起了苏午的身躯。苏午看着那密密麻麻在自己身下铺开、几乎没有尽头的人影,从他们身上感应到了鲜活的气息。他们俱是一个个活人!他们将苏午的身躯托举了起来,在他们体内流淌着的血脉,浮凸于他们各自的体表,顺着他们的手臂、手掌,蜿蜒缠绕向苏午的身躯,与苏午自身根脉相连——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副景象的瞬间,苏午就明白了那将自己托举起来的人们代表了什么。,!他们代表了华山。亦代表了人道根脉!他们要托举起一位人王,为他们支撑破碎的天地,开创新的世界,但这位人王最终却只能徒劳地倒下去,成了恐怖异类们餐桌上的主菜。苏午一念及此,深深地愧疚感几乎将他的心念击穿!而想尔站在苏午的身躯之旁,那无数托举起‘人王’的手掌,反倒变成了想尔与诸多恐怖之类进食、享用这尊‘前所未有之人王’的餐桌。三头而六手,遍身缭绕‘渺渺无余’之韵的形影,端坐于这张‘餐桌’的主位。浑身如同被纯金塑造,背后昭彰金色大日的佛陀,撕开了层层叠叠的因果之网,亦临于餐桌之畔。一道蛇尾撕裂了网罗,盘绕着餐桌上苏午的脖颈。那蛇尾撕开的裂缝之中,隐隐勾勒出婀娜的身形。一道道裂缝环绕着餐桌,而那些裂缝之中,都有恐怖凶绝的气韵流淌着,勾勒出一道道接天连地的身影!这些停留于彼岸的厉诡,将想尔的因果之网撕开,共同瓜分摆在想尔餐桌上的美食——而想尔的餐桌上,那所谓的美食,其实就是苏午本身——他的胸腹腔已然完全裂开来,心被想尔塞进了自己瘦弱的胸膛里,肺脏则被想尔与三清之魂竞夺着。鬼佛将双手合十,它合十的手掌手腕上,缠绕着一条肠道,顶端还有一副微微蠕动的胃袋。密密麻麻的蛛网覆盖住了苏午的肝脏,而一道横亘于因果网罗之上的裂缝中,万道雷霆如犬牙交错,一根如龙般的趾爪从那裂缝中探出,勾扯住了那被层层因果网罗包围的肝脏!诸多恐怖之类,竞夺着苏午的五脏六腑,及至他的身躯各部!而想尔因为占据先机,此时被它掌握在手,以及着力竞夺的脏腑,占据了其中的绝大部分——或许引群诡来分食苏午自身,并非想尔的本意,然而这些恐怖存在既已撕裂因果网罗降临于此,想尔再想将它们送回去,却已完全不可能!:()我的诡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