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救我?”
雪抱像一条鱼一样被浸泡在一口大黑金石缸里,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只剩半张脸——
这脸极苍白,却有着流畅锋利的线条,幽绿色的烛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眉骨和鼻梁,一只极致逼人的桃花美目隐在忽闪的烛光阴影下投射出幽暗而死寂的寒光。
这是极美极俊的容貌,哪怕只剩下半张脸。
“不是救你,我是救我自己——”把他带回这处山门的老者破碎的嗓音像个千疮百孔的老风箱,他顿了顿,端详着泡在缸里已经烂泥一样的人,竟然畅快地笑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雪抱:“中心大陆。”
老者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是,中心大陆,一个瘴气山野里你听都没听过的小小世家,准确来说,这师门里,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雪抱被浸在药水里,良久才开口:“你想用我做什么?”
“不,不是我,是你想做什么——”老人依然高深莫测,却又十足的癫狂,“你是千年难遇的万万中无一的绝世骄子!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大名,但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厉害,即便修为再高的人,受了你这样的罪都必死无疑!可你却以魂为支柱,撑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是你——是你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他伏到缸边,满眼崇敬地盯着他,“你是我的主……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什么是你抵死不愿放手的夙愿……为了它扛
下去!”
“死也不愿放手的夙愿……我的夙愿吗?”雪抱艰难地喃喃。
老者使劲点着头:“对!凭着这股怨念,舍弃这具肉身,将魂魄撕裂出来!扛下去就能活!”
雪抱幽暗的桃花美目忽然变得恶毒无比,他一字一句说:“我要撕碎这世上所有的虚伪嘴脸!让他们烂泥一般臣服在我的脚下!碾碎他们!看他们丑态百出!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老者疯子一样狂笑起来:“哈哈哈!我榆鸾山一族被踩在那些世家脚下已经百年,那些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所谓正道,可曾料到我在行将就木之时还有这样的运势?!”
而后一个半疯的老头推着一口大缸,一直到了这世上与魔界唯一的相交之地——榆鸾山所掩盖的封印就是这鬼谭。
老者跪在法阵中央,将自己双腕割开,等待血液流满这阵法,他脸色枯槁得像具干尸,但可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雪抱君,我只能送你进这山渊底的鬼潭去,那里是通向混沌魔域的入口,魔界混沌无天地之分,那里的生物都是可以互相吸取存活的,进去之后能不能炼化成魔身就靠你自己了!不——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到时候这世上再没什么是你的对手,那些将你逼到这一步的所谓正人君子们将千倍万倍地偿还你现在受的苦!”
那天老疯子忍受着魔气摧残,用血契解开山心的封印,一把将那个装着
烂肉的大缸推下了深不见底的魔界鬼谭,他坐在地上已经精疲力尽,却狂放地仰天大笑:
“我榆鸾山世家镇守魔界鬼谭百年!魔气侵蚀族人不得善终!可百年尽忠职守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被嗤之以鼻被不屑一顾!哈哈哈哈!换来了不能见光不人不鬼的诅咒!还换来了门丁稀零断子绝孙!榆鸾山到我这一代就要亡了!可我绝不会让你们舒心快活!无身之人——魔君,就是我送你们这群仙风道骨的炼仙人的大礼!”
而后百年,人世光阴流转,那些关于雪抱的故事成为了遥远的尘埃,无人有闲情再去追究那些功过与是非,也没人会再提起属于他的成就……
曾经叱咤六洲的炼仙界天之骄子,仿佛没存在过,哪怕他十二岁就被灼华的掌门神杖华沙俯首,神杖认其为灼华日后之主;二十七岁问鼎灼华开山祖师的成就,成为大道亦凡十重境界的完全掌握者,要知道白梧极盛时期也只到第八重,雪暴甚至还将大道亦凡突破,钻研出了天人合一的第十一重境界。
时至今日,雪抱仍然是灵斗史上最高灵力的记录保持者,直到近年才被宇文傲月宫的被宇文焱追平。
他从崭露头角起就不断突破着炼仙界的旧日辉煌,谱写出一个又一个无法超越的未来传说。可没人能料到,后来他留在这世上的只言片语,不过是灼华掌门大义灭亲断骨锉筋逐出师门
的疯子……
雪暴后来也想过,白梧那样的春风化雨竟都没能将他养育成一个迂腐又良善的人,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是天命注定的。他在爱和温暖中被滋养生长,却改变不了他天性里锋利又极端的东西,他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狠,逼得了自己,震得住别人,而且从小就漠视生命。
雪暴记得白梧一直很奇异的招引着各色人等对他信服,还能招引些别的……蝴蝶会绕他身边,飞鸟会为他驻足,他好像天生就能让生命感到安全。
而他,会虐杀生命只为达到目的,他由白梧满含着爱意抚育,却不曾愿意将这些温暖分出去一星半点。
可是……雪抱从不后悔!
“但有件事他说对了。”睡梦中的雪暴缓慢地扬起唇角,最终无比狂妄的大笑出了声:“我就是天生热爱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