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屏背对着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她的手不断颤抖,却不是因为冷。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苝欢,也觉得不见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她早已把他割舍掉了,曾经嵯峨巍上那个生着一双温驯的小狗眼睛的男孩是被她亲手毁掉的,她没脸再见他,也觉得苝欢应该是恨她的。
现在他在花都有了如今的成就,她在嵯峨巍老实地当她的掌门,这样就够了。凡人生于世间,仓惶顾好自己,再周全住身边在意之人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少点执着对谁都好,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至少她顾长屏从来不做这种美梦。
她做好心里建设,又深呼吸了几次,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最终才硬着头皮转过身把地上的长剑捡了起来。
“蘭殿下他们掉进雪山了。”这话说完顾长屏才惊觉脸上无光,她堂堂嵯峨巍掌门这是干了件多么不靠谱的事?!尤其还是当着苝欢的面,这无异于一贯嚣张自矜的老子在儿子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她因此颇为难堪地侧过头,强撑出几分镇定。
苝欢也是一愣,他本想说:什么叫掉进雪山了?但注意力总是不自觉被顾长屏不太好的脸色吸引,还有她总是肃正对齐的领口如今微微有些敞开,这非常的不顾长屏。
这是发生了什么?苝欢想着皱了眉头。
就是这个表情被顾长屏用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狐疑苝欢皱眉的意思,是
对她如今不济的鄙视,还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办砸的不满呢?不管哪一种,都让她倍感难堪,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掠景前辈跟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大事的。”
苝欢嗯了一声,垂下头。
两个加起来一百一十年未见的人在这幽暗寂静的雪境又只剩下沉默。
顾长屏实在压抑得难受,举步走向幽幽泛光的湖边,望着透明却深不见底的深涧,她冷淡道:“你打算怎么帮他?”
苝欢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望着她的侧影艰涩地开口道:“据……花都收集的确切消息,伊斯达尔旦巨渊有灵,而且极有可能是沉没的古城之灵,无论什么东西下去十有八九都会被涧底的古城之灵吞噬,所以,想要在其中畅通无阻,需要祭献。”
顾长屏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别紧张,不是祭献活人,是祭献一种伊斯达尔旦特有的动物,名叫白灵。”苝欢说着抬起手,灵力在掌心凝结出一个状似小鹿的形象。
顾长屏这才发现她知道这个物种,这种名叫白灵的动物是雪境最下等的动物,没有灵智,状如鹿,无角,无声。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天生发不出声音,又没有什么攻击力,就算反应十分灵敏,但对于炼仙人而言,捕捉它也没有什么难度。
“为什么偏偏是白灵?”她问。
苝欢摇摇头,望着掌心凝结出的幻象嗤笑一声,“或许这是天命送给它的悲惨礼
物罢。麻绳专挑细处断,它不是唯一受到命运苛待的那个。”
顾长屏无言以对,只见他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幻影消散,他负手身后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无尽深渊,淡然道:“我本想替他杀几个,左右我出手算是动物相残,总好过逼他去干这种事,但不行,必须亲手,带它进入这湖中,溺死它。”
顾长屏突然不忍再多看他一眼,她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只小小的黑犬,它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即便后来变成了人,也总是瞪着那一双澈亮的圆眼满山地喂那些鸟,山上的野兔仙鹤都是他的朋友,每当他撒下一把谷子给飞过的鸟群,那些鸟就围着他盘旋。在嵯峨巍的霞光熹微处,他总会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单纯到有些没心没肺的傻笑,他那时总说:“天命一定爱着世上所有人,否则怎么会让他遇到她。”
那时他以为从此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他有了家,有了弟弟,有了想要的一切。
可天命未曾放过他,在颠沛流离的一百年的人间游之后,给了他一场美到不真实的短暂梦境,又顷刻间夺走,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除了一个入肉生根的血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