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也是这般,路怀雍误会自己酒后失德向他请罪,那时候贺晃川觉得有趣,故意逗弄了两句才说出真相,好好欣赏了一番路怀雍惊诧与屈辱交替的表情。
而此刻……只要想到前世最后那两人生死相许的模样,再见路怀雍他便觉得无比恶心,贺晃川倒是想借机发落了对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此时的路怀雍还未犯下那些罪状,倘若这一世自己不强召他入宫,那后来的一切自然也都不会发生。
若是对尚且无知无觉的人斩尽杀绝,反倒让自己落了下乘,好像被吓破了胆。
说到底,是他不该强求。
这一世,他便放路怀雍与老七双宿双飞吧。
贺晃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下跪着的人,金眸中杀意与憎恶交替,半晌才轻飘飘道:“世子起来吧,孤并未怪罪于你。”
路怀雍哪里敢信,刚才贺晃川阴晴不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仍旧低着头道:“请殿下降罪……”
“呵呵……”贺晃川皮笑肉不笑:“世子大惊小怪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我都是男子,酒后风流一场不过常事,便当做黄粱一梦,梦中能得痛快便无妨,又何需挂怀?”
这番话实在浪荡不羁,很难让人想象是从一国太子口中说出的,路怀雍震惊地抬起头,总觉得眼前人和昨夜酒桌上端肃持重、清风峻节的太子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察觉对方惊诧的目光,贺晃川不以为意。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君子,相反就如他那要靠药物抑制的狂症般,心中困着头贪婪的野兽,稍不如意就想着掠夺、毁灭,这或许才是他的秉性。
但上辈子,身为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他不得不违逆秉性,时刻遵守克己复礼的修身之道,那时贺晃川想,只要能得朝堂认可百姓称颂,便一切都值得。
而遇上路怀雍,他却再难按捺心中那头野兽,想着他已建立下那么多功德,放纵一次又如何?
却不知相比浪子回头,这世上更容不下白璧微瑕,他才宠幸路怀雍多久,朝中就有人弹劾他德行不堪,不配为储君。
等坐上龙椅后,更因为那莫须有的罪状,而背负上弑父杀兄的骂名,太子时治理四方留下的贤德仁厚之名就这样毁于一旦,怎对得起他多年来如履薄冰?贺晃川面上淡淡,心底却始终未能释怀,所以更加严于律己,日夜励精图治,誓要做个叫天下人称赞的明君。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私底下越加放浪形骸,对路怀雍也是极尽宠爱,破了不知多少规矩,可最终,自己却死于这个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君后之手,对方竟还控诉他从未爱过,简直可笑。
虽然他对路怀雍的破格宠爱,未尝没有在对方身上释放所有叛逆的意思,但倘若一个帝王愿意分予权柄,愿意宽恕谋刺之罪都不算爱的话,那什么才算爱?
贺晃川面露自嘲……也不怪乎无论他如何将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民间关于他流传最广的永远还是子夺父妾的不伦,弑父杀兄的残暴,以及招臣子入宫为妃的风流轶事。
毕竟连身边宠爱了十六年的枕边人都不念一丝他的好,他又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重活一世,贺晃川看开了,只要四海升平,他自认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又何需在意旁人眼中他如何荒唐放荡?
这时康福走进来:“殿下,温泉殿的水已备好。”
贺晃川懒懒答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仍旧跪在地上的路怀雍,挑眉道:“怎么?世子还不肯罢休,难道是想让孤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才甘心?”
沉浸在大起大落中仍旧回不过神的路怀雍浑身一凛,立刻磕头道:“……臣谢殿下不杀之恩。”
说实话,他此刻应该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实际却犹如被人抽了一巴掌般,脸上火辣辣的。
这种心态很复杂,他身为威远侯世子,文武兼通名冠京城,被人称赞如光风霁月,从未有过污点,却在酒后行侵凌之举,若是太子要杀他泄愤,他毫无怨言,但偏偏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揭过了……太子的态度更是仿佛这种事司空见惯般,路怀雍隐约察觉到此事蹊跷之处,一时说不上来是憋闷还是屈辱。
他甚至开始怀疑昨夜他真的和太子春风一度了吗?可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灼热记忆做不得假。
思及那些画面,路怀雍突然面红耳赤,还未整理好心中杂乱的思绪,就听头顶贺晃川淡淡道:“世子在京郊除治妖患有功,护卫了京城安宁,替圣上排忧解难,乃是功臣,孤怎会杀功臣?”
他的声音缥缈冷清,似在追忆前世,那时他格外喜欢路怀雍被他骗得团团转的耿直模样,而如今相同的情景,竟只能让他徒生厌烦。
路怀雍却莫名想到昨日太子在圣上面前时对他许诺的那句“孤会给世子最好的赏赐”,而后便邀他至东宫相谈赐酒,莫非——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揣测太子,路怀雍及时勒住脱缰的思绪,不禁暗暗唾弃自己,他疯了吗?究竟都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