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也不在了。"钟明的哭声停滞了几秒,"名单上没有你,可是你的年纪……"陈子轻说:“我是后面走的。”
钟明不问了。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我一被激就犯浑。”钟明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大力扣着头皮,扣得发红出血,“事故不是因为我们吧。”
陈子轻没有发出声音。
“轰——”
天边有雷电劈下来,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钟明的脸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下雨了。
钟明扑通跪下来,他对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许久,膝盖磨着地面转向陈子轻:“拉个电线不至于的,是不是。"
陈子轻的头上身上很快就湿了:“是不至于,有别的原因。”
钟明像是终于能喘口气了:"什么原因?"
"电路老化。"
钟明喃喃:"仅仅是电路老化,哪能沾满两页纸……"
陈子轻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因素。”必须是几样加在一起,才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他们在院子里淋雨谈话的功夫,二楼西边走廊的电被拉掉了,黑了一块。
陈子轻的嘴角狠狠抽了起来,钟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这个时期的拉断电线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景象重现。
"别告诉我妹。"跪在地上的钟明候然说了一句请求。
陈子轻没答应。马强强还在的时候说他跟钟菇住在一条街上,钟菇竟然说不清楚地址,没去过。还有,陈子轻去过钟菇家,也去过马强强的家,根本不是一条街。
马强强的家里有他爹,钟菇家里没有爹妈,只有本该朝南却阴冷的屋子,和清明没用完的纸钱。陈子轻蹲下来,他用尽全力拽起钟明,两人对视。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名单里是没有钟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厂的大火里,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总归是走了的。
不然也不会以不变的年龄从五几年到八几年,把她死去的哥哥当活人,照常相处。
钟明挺阔的背脊弯得很深,停滞的二十多年时光好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的额头贴着湿淋淋的地面放声大哭了起来。
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钟明哭了多久,陈子轻就站旁边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对方勉强平息了点才说:“你跟我一起去见你三师弟吧。"
"好。”钟明还他陪自己的恩情,“我跟你去。"他们去见了白荣。
白荣是个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恶劣的天气阻挡了他在厂里四处转悠的脚步,这会儿他坐在窗边擦着手风琴。
钟明站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对他扯开血淋淋的现实。然而白荣听完就若无其事地拿起布,继续擦他的琴。
他的反应清晰地指明,这个真相他知道了,在他们前面就知道了。
陈子轻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刘主任最后一程,他在病房从白荣身上感受到了压抑,又觉得不止是压抑,还有其他的东西。
此时他咂摸到了。
还有可惜。
灼灼风华,夏然而止。
不仅是白荣,只不过他是最惊艳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陈子轻转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几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识到自己死了也适应了,有的没意识到,有的意识到了不愿意接受。。。
各种情感载体驱使着他们来到了八几年。
陈子轻在上楼前说:“钟明,我没有记起当年的所有,不记得那时候的李科长是什么样子。”钟明瘫坐在地上,全身的水迹凝集在他身下,他神情空白:"比现在年轻很多。"陈子轻蹙了蹙眉心,李科长真的是活人吗?
“那宗技术呢?”
钟明说:“没接触过没印象,他那时还是个小孩。”陈子轻叹了口气,名单上没有宗怀棠,他还是不信。就因为宗怀棠那个双胞胎哥哥。
陈子轻突然想到名单,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来,小心摊在窗台上晾着,任务的答案已经确定了。填了就可以走了。
本来不就想在天亮前走的吗,填了便可以实现这个目标。
陈子轻安慰了钟明一会,径自回到了宿舍,他脱掉湿衣服裤子,随便用毛巾擦擦就躺到宗怀棠身边,听着雨敲打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