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竟然还没走,在听一个口沫横飞的少年说话,故而洗得很慢。
水面上漂浮的油渍在阳光下泛着混乱的七彩,翠兰抱怨:“你看这脏水都漂下来了,怎么洗呀。”
她嫂嫂手里的两根辣椒扔回框里:“这半天还没洗完,不知道磨什么洋工。”
两个人面面相觑:“咱们走远一点,到她们上边洗去。”
水自远处奔流而来,望不到源头,一直往西走,就总能找到上游。
两人相携起身,翠兰拍拍她嫂嫂:“快看,湖那边是不是苏太太家那丫头?”
翠兰嫂嫂伸脖子看了半天,只能看见两个人影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看错了吧。”
“不可能!”翠兰的声音很尖,“她就那两件衣服轮换着穿了两年,看衣服也能看得出来。”
“噢,那丫头老喜欢往那僻静的地方跑,独得很。”
翠兰“嗤”地笑出声:“人家去年把腌好的咸菜往咱家送的时候,你还夸她贤惠。”
翠兰嫂嫂有点尴尬:“是吗。”
两人站定看着,那重叠的两道人影又分开的时候,坐着的那个人似乎觉察什么,忽地扭了头。
隔了那么远,连五官也看不清晰,却好像能感觉到有一道不善的目光射过来,就像谁放了一支冷箭。
翠兰在同时惊叫起来:“嫂子你看,是个男人吧。”
“我看是。”翠兰嫂子眼里的光嫌恶,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兴奋,“原来年纪到了,仙女也思春。”
此时新思想已经流行开来,但尚未蔓延至乡村的毛细血管。前朝旧俗未除尽,民间的风气依然封建得很,除却大喜大丧大节庆,旧家庭里陌生的少年少女之间,连对视一眼都是不规矩。
“看不出来,她妈面前头也不敢抬,倒是跟小透卵混在一起,不害臊。”
“瞎说什么呢!”斜刺里一道声音嚷嚷,“你才小透卵,你们全家小透卵。”
回头一看,是刚才蹲在石头上给几个洗衣妇人讲故事的少年,叉着腰怒发冲冠地站在前面,“那是我家少爷。”
翠兰和嫂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家是谁家呀。”
“我家?我家是叶家呀。”贾三的下巴尖扬起来,故意把“叶”字拖得长长。
“呦。”翠兰嫂子低低地念阿弥陀佛,“攀上高枝儿了。”
翠兰拿胳膊肘撞她两下,笑嘻嘻道:“我们瞎说的,这就走了。”
两个拉拉扯扯地往上游走,翠兰心事重重的,忽然把篮子往嫂子怀里一甩:“不行,我得找苏太太一趟。”
翠兰嫂子一把拉住她:“她女儿欠管教,关我们什么事,别多管闲事。”
翠兰说:“你看苏太太那样子,她哪是在管教女儿。”
“人肯定喜欢亲的,老二又是男孩……”
翠兰打断:“你知道什么!她就是在调教媳妇。”
“……”翠兰嫂子瞪着眼默了好长时间,才小声地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又不是亲的。”翠兰麻利地折一根芦苇叶子擦手,“女儿总是要嫁,将来还得陪嫁妆;外来的媳妇不知根不知底,哪有自小养在身边的用着舒服。”
她说着,垂着眼低低哼了一声,声音很轻:“我就是童养媳,我知道。”
翠兰嫂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好一会,又问:“既然这样,你为啥还要去找苏太太?”
翠兰说:“叶家大门大户的,能看上咱们乡下姑娘?顶多也就跟她玩玩。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就苏倾的名声,谁敢要她。苏太太最好面子,别人不娶她也不敢要。”
翠兰嫂子糊涂了:“那……”
翠兰抬起头,微微笑着说:“咱们要。”
“啊?”
“柱儿大了,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咱不捡贵的,只捡好的。我早就看上那丫头了。”
“苏太太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