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千佛寺被关了五十余载,卞元烈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甲子前,甲子匆匆而过,他以前认识的人基本上全死了;张横谷、曹公公这些人,当年还是幼童,他见过但完全不熟,唯一算是旧相识的,天下间只剩一个奉官城。
被吕太清撵走后,他就跑来了这里,来探望一下奉官城。
卞元烈当年只是被朝廷送去奉官城府上求教,关系其实算不得很密切。
好在奉官城和往年一样,并不嫌弃他这条丧家野犬,让他在官城住了下来,好好安享晚年。
卞元烈这辈子都活够了,整天想着怎么死才能不枉此生,为此胆儿相当大,见到奉官城都没啥谦卑,举着抄网坐在跟前,还说了句仇天合以前没敢开口的吐槽:
“奉老先生,你都钓半个时辰了,一杆没上,这样显得我很多余。”
奉官城历尽百年岁月,比所有江湖人想象的要随和很多,对此不动如山,没有半点急眼。
卞元烈见此又琢磨道:“听说北云边也栽在夜惊堂手上了,我和夜惊堂交过手,惜败,这小子着实有点真本事。我估摸最多半年,他就得到您这儿来了,您说他有没有把握弄死您老?”
奉官城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接了话,口气都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者:
“走到我这儿来的人很多,只希望他不要随了大流。在这里坐了六十年,我也早就腻了。”
卞元烈点了点头,不过稍微琢磨了下,又疑惑道:
“您老在这里画地为牢半辈子,就是为了等个对手把你拉下来?”
“差不多。”
“吴太祖不是能成仙吗?您老都这地步了,还走不了吴太祖那条路,非要求一败?”
奉官城稍微沉吟,说了句挺莫名其妙的话:
“我并非求败,而是不知我走后,江湖上有几人成妖、几人成魔。”
卞元烈皱了皱眉头,略微思索后,询问道:
“您老的意思是,这江湖上还有妖魔鬼怪,被你压着不敢冒头,所以得有一个接班人继续盯着?”
奉官城对此并未回应,而是转头望向了后方。
卞元烈见此也转头看去,结果却见礁石后方的山坡小道上,走过来一个男子。
男子看面相五十余岁,穿着粗布麻袍,腰间还系着个围裙,打扮如同伙夫,不过面向颇为儒雅,来到礁石后方,便拱手一礼:
“先生。”
卞元烈来官城已经有几天,认得这个男子,是奉官城的徒弟之一,名为李逸良。
奉官城是纯粹的江湖武人,徒弟其实不少,以前在云安就收的有,卞元烈当时便跑去跟着一起学过艺,只是奉官城没看上他,没收他为徒。
而在阳山的徒弟,男男女女有十几个,平日里学艺的同时,帮奉官城接待那些不知道自己斤两的江湖后生,不过这些徒弟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大名号,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师父太厉害,徒弟很难出师。
按照江湖惯例,嫡传徒弟要出山自己扬名立万,先不说青出于蓝,最少也得学个师父七八成的火候,不然出去就是‘名师出犬徒’,纯粹给师父丢人。
而夜惊堂都八大魁了,评价还是跳起来能打到奉官城膝盖,三成都不到,学到奉官城七八成火候估摸能单手按死吕太清,这难度可想而知。
收的这些徒弟中,有的甚至和卞元烈同过窗,临终前都没学到奉官城三成的水准,又哪里敢出门乱闯,以奉官城徒弟自居。甚至有客人来阳山拜访,这些人都不敢说是徒弟,而是说在此求教称呼也是先生而非师父。
据卞元烈这几天了解,这个李逸良排行老六,不过前五个师兄,不是被熬死了,就是回乡颐养天年了,所以目前算是奉官城的大弟子,陪伴了奉官城五十余年,平日里一直在山上给师弟师妹做饭。
卞元烈虽然大李逸良二三十岁,但彼此算是同辈,见其过来,便开口道:
“李老弟,是准备吃饭了?”
站在礁石后方的李逸良,对着卞元烈拱手一礼,而后和煦道:
“非也,刚才家中来了急信,需要回乡一趟,特来和先生告辞。”
卞元烈点了点头,本想接话,忽然发现身边古井无波的奉老先生,若有似无皱了皱眉。
卞元烈可不觉得奉官城皱眉是小事,感觉情况不对,暗暗琢磨了下,小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