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良笑成了一朵花儿,“娘娘瞧准的人可还有什么说的,万岁爷自然喜欢。”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像钱扔进了水里听个响儿,太后也高兴。
“成了,你去吧。”太后转过身,跟前嬷嬷铺排好了礼佛的用具上来搀她,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捏着犍稚摆了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立后的事儿你上点心,要是顺利办下来,我替你保举,让你们掌印升你做秉笔。”
承良嗳了声,应得十分响亮。
佛堂里闲杂人等都散了,月徊透过细微的门缝,看见太后坐在一片赤金的光带里,一头数着念珠,一头诵读经文。她听声临摹,通常句话就有了根底,这样长篇大论斟酌下来,及到用时必定可以叫人听不出端倪。
梁遇轻声问:“怎么样?能成么?”
她龇牙一笑,“厂臣这么问,看来是信不过哀家啊。”地地道道正是太后的嗓子。
梁遇无奈,“戏文里头才自称‘哀家’,太后是天下顶顶有福之人,是皇帝的母后,有什么可‘哀’的。”
月徊耸了耸肩,“男人都死了,能不‘哀’么。要不是闲着太无聊,谁愿意坐在佛堂里敲木鱼。”
横竖她有她的见地,只要正经晤对时别蹦出个“哀家”来就好。梁遇也不多言,礼佛得耗费一段时间,闲坐也是闲坐,于是褪下腕上菩提,慢悠悠就着太后的诵经声禅定起来。
月徊是个没什么慧根的人,也从来没打算结佛缘,百无聊赖坐了半晌,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到最后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就势一崴,靠在哥哥肩头打起了盹儿。
她甫一靠上来,梁遇就察觉了,为了靠得舒坦,她还特意摘了帽子。小小的脑袋拱在他脖颈处,他微转一转头,那乱蓬蓬的头发就戳他一脸。
这丫头从来不讲究,性子大喇喇,要不是仗着长得好,大约糙得像个汉子似的。他没奈何,又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是自由的,视线落在了殿顶上。咸若馆里用海墁花卉的藻井,这斗室的墙没有修到顶,想是外面烟熏火燎的缘故,佛龛上方的和玺彩画,比头顶上这一片颜色要深得多。
他开始琢磨,等天暖和起来,该叫人重新打理一遍了。还有明儿得设好局,张恒是货真价实的太后党,慈宁宫发出的成命,只有太后亲口传令才能推翻……
忽然“咕”地一声,在他耳边响起,因为离得很近,听上去尤为清晰。他怔了怔,疑心是不是月徊打呼噜了,屏息凝神又等了会儿,下一声愈发响。他慌忙拿手捂住她的口鼻,月徊落水似的挣出来,昂起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外面的诵经声终于停了,错综的脚步声来去,月徊凑在门缝上看,慈宁宫伺候的人进来接应,待太后又给一圈神佛上了香,这才挑着灯笼,前呼后拥往馆外去。
檐下灯熄了,只有佛前一星油灯燃烧着,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您刚才捂我嘴干嘛?”月徊小声问他,“吓我一跳。”
梁遇语气平淡,“你打呼噜了,我是怕惊动了太后。”
月徊脸上一红,“我打呼噜?不能啊,小四说我从来不打呼噜。”
“那是因为他比你打得还响吧。”梁遇站起身朝外看了看,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得等承良来了才好出去。
可是等了好一阵儿,并不见有人来,月徊有点担心,“您那手下,别不是把咱们忘在这儿了吧!太后都走了,还不给咱们开门?”
梁遇向来四平八稳,被锁住了也并不着急。底下人办事很靠得住,一时耽搁了,不是被哪个主子绊住了脚,就是自作聪明存心拖延。
“会来的,再等一会儿。”他重又坐了回去。
月徊却开始杞人忧天,“这么冷的天儿,连床褥子都没有,夜里会冻死的。再说这地方这么小,连躺下都不容易,没法子过夜啊。您不是说我打呼噜吗,咱们俩不能一头睡……”
其实她在哥哥跟前口没遮拦惯了,刚认亲那会儿还忌惮他,如今什么叫畏惧,她全不知道。天性使然,自然而然地亲近,心贴着心地亲近,和小时候一样。
然而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空间逼仄的缘故,说完竟不自在起来。怕哥哥不喜欢她胡诹,偷着觑觑他,他神色如常,不过垂下眼,悠闲地抻了抻琵琶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