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是故意的。我屏息望了一眼上官,掏出绢帕,将他鼻梁上的雨点抹去。
他往后一退。我道:“只是钥匙。”这不是鸟笼子的钥匙,而是一把纯金的钥匙。我不动声色,对上官转了转眼珠子,将钥匙装进了自己荷包。
“对他,这钥匙大概是极贵重的。”上官轻声道:“这又是南朝的宝贝吗?”
我摇头,有丝困惑。死去的鸟雀的尸体,让人厌恶。像是个不祥之兆。上官并不多话,好像我不开口,他也愿意聆听心音。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愈暗,我才与上官分别,百年一声不吭的过来,替我掩上车帘。
我忽然问他:“这几日我无暇分心,五殿下在山东战况如何?”
他吃惊,我以前鲜少主动询问过他这些事情。所有的,都是天寰告诉我的。
“回皇后,小的不太清楚。跑腿奴才怎么好对战场的事情评议?”
我动也不动的瞅着他的眉眼,心说:你怎么不知道?百年突然表情僵,他谨慎掉过头去。萧植来势汹汹,洛阳守军无暇增援,阿宙在山东,必定是举步维艰了,他还能坚持多久?
到了宫里,我抖着浮着水珠的外衣,阿若蓦然提着灯出现了:“皇后?”她不安:“皇后去了那么久?”
我跟着她在安静的回廊里走。琉璃的窗户,在灯光下闪烁魅惑的光彩。一阵风吹来,在回廊的尽头,绣绒帘幕的后面,好像出现了一个拉长的身影。修长,光艳,头颅的侧着,骄傲而自信。我揉了揉眼睛,嘴唇发干:“阿宙?”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元君宙。我问阿若:“你看到五殿下么?”
阿若愕然说:“皇后,那里好像……没有人啊。”
我俯看她,第一次觉得她笑得谄媚。身后的侍者们回避我的眼光,恭顺的低头。
“骗子。”我愤然道,大步向走廊的尽头跑去。我拉开绒幕,果然什么都没有。我狠狠回顾,阿若吓得问:“皇后,您病了?”
我没有病。是这宫廷里有病。尔虞我诈,猜忌阴谋,哪里才有阳光?我推开让我窒息的门,冲到了雨里,冰凉的雨水浇在我的脊背上,四周黑鸦鸦的。这地方,没有一个人。
人呢?人是能独立思考的,有自尊的。而不是他们这般,人云亦云,攀附主人。
人呢?人是该敢爱敢恨。相爱的人,无话不说,愿意奉献一切,不是试探彼此,藏着掖着。
雨点落在脑门上,就像是一把铁蚕豆。
我在大雨里逐渐恢复了冷静。夏初,你不能迷失自己,我提醒道。
我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痛苦,被大雨浇灭了。我抹了把脸。
忽然,有人用力来拖我的手腕,我回头,才被浇灭的火又冒上来,不禁甩开他。
天寰从没对我使过那么大的劲儿,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拖着我朝屋内走,铁青着脸对蜂拥而来的宫娥宦者们道:“退下。”
他把我弄疼了。他以前对我从来是小心翼翼的,我想起这点,眼泪不禁涌上了眼眶,可是就是不肯□□。他究竟发什么火?不知是冷还是气,我浑身都在打战。他俊美的脸庞,变得十分怕人,好像随时就要开杀戒的修罗。
我的一只鞋被拖掉了。我这才哇了一声:“皇上你放手。”
他理都不理,把我抱起来,我蹬了几下腿,大喊道:“元天寰。”
我都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下一刻,我被丢到了水中。我呛了一下,咳嗽着浮起来,他竟然这样把我抛到了温泉汤里?我脑子空白,打了一个喷嚏。
他居高临下,白脸倒是更白了,没个人色。那双明亮的眼睛为雨所淋,彻底湿润了。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我。这个人心里,有多少秘密?我愤然:“我怎么了?”
天寰语气不善:“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像个里巷女子一般淋雨大喊。你自己说你怎么了?”
我扶住池子的栏杆,沉默半晌。我的行为难得出格。但此刻,心里倒痛快些。我说:“我心里闷。”他不语。我倒是希望他理直气壮的数落我一番,但是落空了。
我的身体翻动热气,将他的影子弄模糊了。他放下紫晶帘,走到外头去,过了许久,才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快洗吧,你的身子经不起风寒。”
我眼皮一跳,赶紧解开头发衣裳,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里。
天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你不回来,我心神不宁。过会儿我又要去军营了,三日后才能回城。萧植有备而来,凶悍异常,五弟嘴上虽然不说,但他那边异常困难。梅树生这一回去,不几日就会与我军开战。他是神鬼莫测的将才,以前我倒是有点小看了他。”
我没有答话,将水晶盘里的豆蔻香饼掐碎了。梅树生所种的疑问,我真想当面问清楚天寰,但我还是没有开口。正如这浴塘,如温柔乡,真要让你看清池底下刻的饕餮头像,也是极恐怖的。有时候装糊涂,是对别人宽恕,对自己宽容。大战在即,我不能乱了他的心。
天寰的火气似都消失了,他笑了一声:“夏初?”
我应了一声。
天寰放心了,不再说话。他的思维也许是飞快转到了战场上,连我洗浴出来,他都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