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酒的夫子们离开时,已经快要黄昏了,差点午饭连上了晚饭。
唐老爷喝得四六不着的,义山酒量又差,早早就回屋睡了,剩下的两桌夫子们也各个东倒西摇,站也站不稳,哪里还能瞧得出文人风仪?
唐夫人一个内眷,不好送这群醉鬼,只露脸说了两句客气话,之后全交给叶三峰和管家,由他俩送着夫子们出门坐上了车。
唐老爷仰在椅子上昏头大睡,醉得已经不像样了,下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扶起来。唐老爷站都站不稳当,心却不安分,抓着一个仆从笑哈哈叫道。
“我儿!神童!”
那仆从哭笑不得:“知道啦,少爷是神童!”
“我儿,神童!”唐老爷站在庭院里叫了一声,对着老树叫了一声,走到回廊转角处,对着养鱼的大花瓷缸还吆喝了一声:“今年一举中试!明年考上状元!光宗耀祖!”
满缸锦鲤吓得直往水缸深处钻。
唐夫人揉揉脑壳:“快把老爷扶回屋里睡觉去,酒不醒别让他出来,这么嚷嚷,左邻右舍都听着呢,叫人家听笑话。”
胡嬷嬷眼里含笑:“夫人这话说得不对,谁会笑话?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这倒是。”
几桌杯盘狼藉收拾完,把夫子们借着酒兴作的诗也都收好了,唐夫人又仔细问过管家今天都有哪家来送过礼,送了什么,把礼单记好,想清楚怎么回礼……一应琐事安排完,唐夫人直觉得头晕脑胀,一个脑袋不够用。
待月上中天,府里才都歇下来。
珠珠今天跟唐荼荼挤一张床睡的,自躺到床上,她就没安稳过,吃吃笑个不停。
唐荼荼的褥子薄,被她笑得整张床板都在抖,只好把被子裹成个团,自己钻里头,抗震,不一会儿又热得受不了了。
见姐姐翻来覆去的,珠珠握了她一只手:“姐,你是不是也好高兴?高兴得睡不着?”
唐荼荼:“……还行。”
珠珠翻了个身扭向她,依旧吃吃地笑:“我以后就是神童
的妹妹啦!”
这孩子思路不连贯,总是一跳一跳的,隔了不多时,又高兴拍掌道:“哥哥真的好厉害,华姨也好厉害,难怪人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呢’——爹爹他一般聪明,华姨特别聪明,生下的哥哥就聪明——爹爹读书一般,娘不读书,难怪我读不好书。”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为她还扯出了遗传学。
唐荼荼困得不行,忽悠她:“那你快点睡觉,晚睡就更傻了。你明天还得早点起,去看姥姥呢。”
话没说完,枕旁已有轻轻的鼾声,珠珠睡着了。
她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唐荼荼的睡意反倒飞走了一半,半天没睡着。
夏天的夜晚是不安静的,后窗临着院儿,开着半扇窗,夜里总能听到虫鸣。
唐荼荼枕着手臂,把这几天的事儿捋了捋,有点静不下心,不论想什么,思路总是要绕到天津府那小才子身上。
——“天津府武清县,萧临风”么?
那张云锦作褙、金线绣云纹的神童榜,供在了正厅里。唐荼荼下午去看过,把这行字背下来了。
中午她听叶先生的意思,中举者只写“某地某人”,中间不写“家族”,而单单写一个人名的,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无族的人。
这实在怪异。
盛朝人把亲族血缘看得极重,但凡有家族的,谁会不往上加?除非是犯了错事被逐出家族、辟门另过的;要么是逃荒逃难、亲族死绝的。
叶三峰晌午说起时,随口说了句“这人来历古怪”,唐荼荼立马在此处留了个心眼,脑子里冒出了叶先生没想到的另一种可能,她的心扑通直跳。
无家无族的,还有一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