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人,是凭空蹦出来的。
她自己,死时肉身损坏,大约是成了野鬼,一缕魂儿飘进了这个“唐荼荼”的身体,顶了“唐荼荼”的名字而活,也就有了亲族。
可如果,有人身体与魂魄没分离,是随着身体穿过来的呢?
改名易姓,无亲无族,就能对上了。
唐荼荼满脑子胡思乱想,心事重重地睡下了。第二天,她比一家人起得都要早,早饭快吃完时,唐夫人才起来。
一大早的,唐夫人喜色盈腮:“荼荼又起得这么早?”
唐荼荼一宿没睡踏实,不欲多讲,含糊带过:“天没亮,我就饿了。”
一句话,把唐夫人多少话都堵回去了。
这些日子礼部忙得脚不沾地,乡试结束后,总算得了两日休沐,唐老爷因为儿子中举,又告了一天假,休完这三天,就要开始昼夜不歇地操办太后寿辰了。唐老爷要在这几天里,赶紧把儿子中举的一应琐事都办妥。
有父母亲族的,实在是累,唐荼荼旁观着爹娘和哥哥这几日,先后拜访了老宅、舅爷、族长家,拜完了这一圈,才顾上去丈母娘家。
今天要去的是唐夫人的娘家,因为是续娶,哥哥作为继子,身份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华琼和唐老爷和离早,哥哥两头来往,跟唐夫人母家那边也没断了走动。
进了一道门,就是半个孙儿了。十几年下来,跟那边也处出了几分亲缘。
义山高中的事,总得让老人家听听,高兴高兴。唐夫人心里也有扬眉吐气的意思,她想让娘家人看看,她以头婚嫁给老爷,嫁进门来给俩孩子当后娘,那也是擦亮眼睛嫁的,不是闭着眼睛乱嫁。
“荼荼不去看姥姥么?”唐夫人试探着问。
唐荼荼捧着一杯茶水漱了口,“母亲,你们去吧,我今儿上街一趟,有点事儿。”
唐夫人劝了两句,见荼荼没有去的意思,也就作罢了。
她心里边却有点酸涩:荼荼自华家太太那儿回来,这两天,明显心不在焉了,人回了家,心却没跟着回来。到底是亲娘,自己再怎么用心,也比不了人家。
吃罢早饭,唐荼荼就带着福丫出了门,左右太阳没大升起来,坐马车热,主仆俩索性步行着,直奔学台去了。
乡试刚放榜,学台衙门正是热闹的时候。
本朝科考有法,所有落了榜但觉得批卷不公的学生,都
可以凭号书要回自己的卷子,请求考官重新批阅;也可以去学台查阅中举考生的卷子,要是觉得哪个名不副实,觉得何处批卷不公,都可以公然提出质疑。
自古文人多相轻,经义策还好,时务、方略这样的主观题,有不少学生会觉得自己答得比中试者好。可绝大多数的学生,还是会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他们一心求上进,更想知道“中举的卷子好在哪里”,如此,便需要讲官释疑。
历来科举结束后的那个月,天下处处讲学之风勃兴。
国子监和翰林讲官会多|人|轮替着,从早到晚不休,将前百名举人的卷子一份一份挨着讲过去,讲学台下座无虚席,每场都要聚集几百人。还有学子专门记录讲官的话,汇集成册,拿去坊间书馆文社卖钱。
眼下,学台衙门敞开大门,衙差只简单看过户籍,不拘身份,都能进去听讲。
“小姐,好多差爷……”
福丫从来没进过衙门,腿肚子直打摆子,搀着二小姐的小臂给自己壮胆。
唐荼荼把她的爪子拍下去,“大方些,你又没做亏心事,衙差还会抓住你打板子不成?你这样缩头塌肩的,看着才像坏人——你看,衙差盯着你看了吧?”
福丫颤巍巍地直了直腰板。
唐荼荼带着福丫一路走过哨房与理事院,看见好几位富家小姐也如她一般,来学台听讲学,欣赏才子答卷。
腹有诗书的女孩子真是极美的,唐荼荼留神多看了几眼,迎面走来的姑娘并不忌讳她盯着看,浅浅一笑,冲她福了一礼。
衙门东院正讲学,已经讲到第八名的卷子了。满院子儒衫飘飘,书生们听得入神。
西院是公榜、重批试卷,还有展览才子答卷的地方。前百名考生的卷子原稿,全都裱好挂在了墙上,满院三堵墙都挂满了卷子,供学子们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