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黄得厉害,岛上空气也浑浊,不知怎么,空气里像飞着些细小的微尘。唐荼荼忽然耸了耸鼻尖:“这是什么味道?”
芙兰没她鼻子灵,跟着深深吸了一口,这味儿是刺鼻的,猛地吸一口,头还有点迷糊。
这味有多熟呢?公孙闻到的那一瞬间,连上他身后的几十个府兵,刹那间全变了脸色:“是硫磺,他们动火器了?!”
“上马!跟上!”
岛不大,策马狂奔的半刻钟里,唐荼荼血液都冻住了,芙兰挤在她身后的鞍座上,探手摸了一把,姑娘勒缰的手冰凉凉的。
那股黄烟伴随着刺鼻的硫磺味、蒜臭味,把通了神性的娘娘庙都熏得变了色,越往岛中心走,浓烟越浓郁,熏得唐荼荼睁着眼都会流泪。
她没看到孙通判,却看到了他手下的监事官,蓬莱那些兵全拿三角布捂着口鼻,两人一组拖行“尸体”,好多好多的“尸体”——疍民被扯着两条膀子拖行,有一些看不到生息,更多的呕吐不止,身上软得像一滩泥。
这场景,和上辈子经历过的生化危机无限叠合起来,唐荼荼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一下子崩断了。
她驾着马,直直冲向最近处举着竹筒枪的兵,身后公孙家的府兵也没停,一片马蹄声声势浩荡,直冲得人仰马翻,黄腾腾的烟杆满地乱滚。
唐荼荼扯起一人的领口:“这是什么?!你给他们用什么了?”
监事的是个都头,被她狰狞的样子吓住,愣愣答:“通判大人为求速战速决,特特批下了几十杆钻穴神雾筒,从这上风口处燃放毒烟——这、这管子里就放了点硫磺、雄黄、晃当草,人闻了只会头晕目眩,胳膊腿发软,死不了人的……”
硫磺,雄黄……
唐荼荼恨得咬死他们的心都有:“硫磺燃烧是二氧化硫,进眼烧眼,进喉烧喉,雄黄燃烧是氧化砷,俗名砒霜!砷化物是神经毒素!剧毒!谁许你们给这些老弱病残用?”
身后的公孙府兵已经取了水来,几盆水泼灭地上还在烧的黄烟。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天台溪,水枯时深不过一掌,可这片地方叫“天台”,就是因为地势高,形似个半环,目之所及,高坡上站满了平叛兵,全举着所谓的神雾筒。
烟雾借着风肆意地朝着北边的下风口涌,那边的雾浓得遮天蔽日。
管事的忙着扯布料给少爷捂口鼻,公孙一把挥了开,眼里两簇火灼灼地烧。平生十八年,他没一回这样勇敢过。
“杀上去断他们的火,死伤不论,一切事由我担着!”
神堂与山路是一条路,风朝着那个方向无遮无挡地刮,被围困山脚下的上千疍民只剩一半勉强站得住,另一半瘫着、昏着、呕吐大作,溲尿满身。
满身秽物的疍民被蓬莱兵一个一个提溜出来,捆了手脚往地上扔。
而背后,通往山上的那条路叫求仙路,没到正祭的时候,铁门一锁,谁也爬不过去。疍民大约也是知道山上空气没被污染,发了疯地撞那道铁门。
一片炼狱之景……
灭火断烟太慢了。公孙猛地回身,抓起他家年纪最大、穿得最体面的门客,兜头给他挂了一身银色盔甲,提着这老汉上了马背。
暮色深沉,离得远没谁能看清人,却都能看见这片银光。
他提气高喊:“全军听令!——天津府总兵公孙聿明在此,所有平叛兵就地停手,开神门,送百姓上山!”
他的几十个府兵反应飞快,气沉丹田齐力跟着吼了一嗓子,足够半个岛上都听见声音。
藏在不知道那个旮旯躲烟的孙通判,终于在此时冲了出来,这文质彬彬的儒生撕下了那张脸皮,扯着嗓门嚷道:“你这无知宵小,浑说什么,快擒住他们!快啊!”
被府兵一枪挑到了地上。
“你他娘自己吃吃这烟!”公孙提起还在冒烟的杆往他嘴里杵,烫得通判痛声惨叫起来。
这道声音终是传遍了整座岛。
“天津府总兵公孙聿明在此!”
“平叛兵立刻停手!”
“开神门上山!”
疍民们脸上见了喜色,神志一松,在毒烟中一片一片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