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寒咬了一下嘴唇,一句话都辩解不出来,只能说:“我心里有数。”唐金鑫:“你这叫什么有数!你忘了你前天半夜的事了?你原本都停药了,从他生日开始又……”唐金鑫挑了个话头,却在要说下去时戛然而止,他已经气到要说不出话来了,现在他只要稍微想一想路霄还躺在寒哥的床上睡觉,俩人原本是打算一起午睡的,这件事就能给他的怒气值直接拔到最峰。唐金鑫:“寒哥,他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在玩你,你感觉不到吗?”良寒:“他没有玩我。”唐金鑫:“他拒绝你好几次了!”良寒:“他没有拒绝我。”唐金鑫:“寒哥你现在都要开始自欺欺人了吗!”良寒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无奈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是良寒率先解释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真的,你别管我了,我过一天是一天吧,我现在也想不了那么远了……”唐金鑫:“那你现在就是连名分也不求了,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就行?”良寒闭上眼睛:“……对。”唐金鑫已经感觉到窒息了。爱情太可怕了,这才过了不到30个小时,良寒已经从“我难受了,我想离开他”变成“哪怕我都这么难受了,我也不离开他”。唐金鑫认识良寒十几年,头一次知道他的寒哥可以这样的没有底线、没有原则、任路霄踩着他的边界线让他一退再退!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一颗心已经被伤害到千疮百孔了,自己捡起碎片缝缝补补还是要把那颗心送出去,你别无所求也就罢了,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刚刚还在努力维护路霄的样子,到底多可悲?唐金鑫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哪怕此时他气得要炸膛了,但是也知道发火对这个局面无济于事,他想了好一会儿,非常掏心窝子地说:“寒哥,我也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我要是有你的父母,我估计我根本活不到今天,你不仅没把自己变成一具尸体,还能把自己逼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感觉……你挺辛苦了,那这个感情,能不能就不要再去吃这个苦了?你不是找不到喜欢你的人,找个喜欢你多过你喜欢的,不好吗?”谁懂你漫长的来路,曾经多寂寞。路霄那个小屁孩还他妈的比他们小两岁,你跟他说你的心事,他能懂什么?咱们连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他妈的猜不明白!唐金鑫吸了一大口气,一字一顿:“寒哥,这事儿要是他玩你,你玩他,相互都不当真,我一句话都没有,你们想怎么玩都可以,但你不是啊,你想变成叔叔阿姨那样吗?”唐金鑫听到了对面倒吸的一口凉气。有用的话,一句就够了,他知道已经说中了良寒最在乎的东西。许久,电话那边的人低声地问:“那你想我怎么办呢?”唐金鑫:“让他滚。”唐金鑫干脆利落:“现在把他弄醒,问他答不答应,不答应就让他滚。”良寒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我做不到。”唐金鑫:……唐金鑫忽然有种前功尽弃的绝望:“寒哥,你能不能别心软了?他这么纠缠你难道不觉得烦吗?要是有人黑天白天地找我,我都烦死了!答应又不答应,天天还来找我,他敲门我都能把他打出去!你要是做不了,我现在打车立刻帮你解决,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去!”“我不嫌他烦……”“寒哥!”“我不嫌他烦!”良寒忽然提高了音量,电话的这一头,他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声音无比的悲伤也无比的坚决:“是我想让他来找我的你明白吗?是我想让他来找我的,我想让他来找我……金鑫,你到底懂不懂……”鹿溪源的房子空空荡荡的,大概谈了能有半个小时左右,良寒平复好心情上楼。打开卧房的门,路霄还在睡,裹在他的被褥里睡得无知无觉,左手半摊开着将手掌露在外面,良寒轻轻地关上门,深蓝色的窗帘映衬着暗色的屋内装潢,良寒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睡得脸色微微发红的人,路霄的呼吸很绵长,一呼一吸间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良寒俯着身,手掌轻轻地抬起,指尖又在距离他皮肤几毫米轻轻停下来。良寒在发呆,将那个姿势维持到了好几分钟以上,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这样静谧昏暗的环境里,他能听到路霄的呼吸,感受到他的体温,不用真实的触碰就能让他想起前几天夜里跟这个人肢体缠绕的感觉,再坚硬的决心,碰到这柔软的温度,都要被杀得溃不成军。唐金鑫刚刚一直在责怪自己,良寒能理解,但是他能和唐金鑫形容路霄给他的痛苦,却无法形容路霄给他的快乐,这个人跟他约定要解封后去环球和迪士尼,说想管着他的钱,说让他看着他的眼色行事,昨天在桥上两个人一边玩泡泡机一边等车,天寒地冻两个男高中生在玩小孩子的东西,那么愚蠢,那么快乐。这是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他的。哪怕路霄是块带着剧毒的糖,他也吃得下去。发病十一月中旬数竞初赛成绩出来了,a班进复赛的四十五个学生一共有三十九个,良寒市内最高分,压路霄这个数学小天才还多十三分,苏中是理化强校,面对今年这样的成绩很是惊喜,周一清晨老吴难得的一展笑颜,不折不扣地夸奖了一番自家的孩子。a班全班都很振奋,但振奋的同时又隐隐地担忧,加分的他们是稳了,可是寒假有冬令营集训,现在他们疫情,能出去吗?会受影响吗?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中午食堂,大家一堆一堆的凑在一起闲聊说这件事,喇叭刷着他们班喜气洋洋的成绩,然后拉踩其他学校:“十二中这次等着看笑话吧,还说什么理化好,我们有我们寒哥在,他们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良寒坐在餐盘前点着手机,没有掺和进他们的闲聊。周一的良寒比较惨,因为学校现在每周末休息学生回校都要上交出行的行程码和核酸检测,班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忘,他还在沟通这件事,路霄上午看到了说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形式主义,学生回都回来了,怎么,现在核酸检测没做,人家又没发烧嗓子疼,难不成还把学生送回去?但牢骚和抱怨是没用,事情该做还是要做。良寒边吃饭边点手机,等人回复的时候随便划了划屏幕,无意中又点开了校园网那个议论他抑郁症的帖子。路霄坐在他对面,这个时候正在和张旭阳聊苏中和十二中的恩怨情仇,八卦听得正兴起,忽然间,良寒在他语言的间隙里抬了下头,路霄扭头看了他一眼,敏锐地问:“怎么了?”良寒收紧下颌,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沉默又游离,握起手机,站起来说:“我还有点事儿,先回班级。”大家不疑有他,都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和自家班长打过一声招呼,然后又各自继续热火朝天的话题,良寒端着餐盘去餐盘回收区,排队时想了想,没有忍住又看了会儿帖子上怎么讨论自己的,等送好餐盘筷子,他抬脚要下楼,经过几个窗口,他猝然间发现自己不认识自己在哪了。食堂很大,身边都是成群结队的穿着苏中校服的学生,可他印象里三楼不是这样的布置的,所有的打饭窗口都变得陌生,他回头找不到a班刚刚吃饭的座位,往前走找不到楼梯在哪,那一瞬间,良寒被苦涩震撼得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耳鸣似的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辨认不出半点自己的方向。良寒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心脏正在迅速地缩紧,冷汗开始从颈后冒出,他狼狈地在食堂里乱走,仿佛在最熟悉的地方陷入了迷途,大概花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勉强辨认出自己不是在三楼,而是在二楼,刚刚是他迷糊了,多下了一层来送餐盘,现在只要再下一层就能走出食堂。良寒胃部抽紧,饿得他想吐,他抓着耳后的头发才找到下楼的路,好巧不巧,他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了楼梯下熟悉的身影。路霄正在和张旭阳他们说话,手舞足蹈的,看起来很兴奋,良寒一口气松懈下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扶着楼梯脱口喊了一声:“路霄!”今天降温了,路霄校服外面穿着一件棒球衫,他听到了声音惊讶地回头,看到良寒还站在二楼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可思议,他回头喊:“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我们后面?”良寒站在楼梯上,不确定那一刻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如果他发出了声音,他应该是又喊了一遍路霄的名字。路霄的脸色立刻变了,转身大踏步地跑上来,毫不迟疑地抱住他良寒没有任何的表情,照旧是他如故的清冷,但是路霄就是看出他哪里不对了,尤其是在抱住他的瞬间更加确认了这件事,良寒目光散乱,浑身都在僵直,从胸腹到核心全部收得紧紧的那种瑟缩完全是下意识的,是恐惧下身体自发地紧紧缩成的一团,好像温顺的动物忽然应激。路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柔软下来,只能用力地抱紧他,低声说:“没事的,别害怕,别害怕……”路霄也没有见过良寒发病,他并不知道这管不管用,但是他俩忽然莫名其妙地在食堂楼梯上抱在了一起,好些女生看到他们后不走了倒是真的。女孩子们你扯扯我,我扯扯你,下楼的时候看着他俩笑,还有那种开始暗戳戳找角度拍他俩的人。路霄知道她们没有什么恶意,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有点绷不住,勉强朝着她们笑了一下:“行了行了哈,散了散了。”a班同学这个时候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什么,三三两两的掉过头来上楼梯问寒哥怎么了,良寒这个时候已经缓过来很多了,清了清喉咙,闷声推开路霄,回了一句:“没事儿。”路霄见他不想多说的样子,也立刻替他说话:“对,没事儿,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寒哥一会儿。”唐金鑫刚好不在食堂,张旭阳他们将信将疑地信了路霄说的话,没再多说,若有所思地走了,路霄和良寒也不说话,两个人就站在楼梯边上呆了一会儿,等到看不到班级里的人了,路霄才说:“走吗?”良寒点头:“走。”路霄歪着头看他:“你刚刚是要去做什么?”良寒给他看自己的手机,上面的年级班长群里发了通知,老师让高二各班班长来明理楼提卷子。路霄点点头:“行,我陪你去。”良寒刚出那个恍惚状态,路霄把他喊了回来,现在还有些僵直,路霄也不指望他这么几分钟就能恢复正常,陪着他走出食堂,他在前面走,良寒在后面跟,走过了体育馆前的银杏路,从明理楼的侧面小门上三楼政教处,敲门进办公室,没有让良寒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全程路霄和老师沟通,要领高二a班的卷子,然后点卷子数,登记拿了多少,确定没有遗漏的,夹着卷子往教室走。路霄按部就班,行为极有秩序,大概十分钟左右,良寒受到他的影响,好像是终于恢复正常了,朝着他伸出手,温声道:“我来拿吧。”路霄也没和他客气,把手里厚厚一摞卷子交给他,然后戏谑地看着他,笑问:“你刚刚不会是找不到路了吧?”他在跟良寒开玩笑,但那戏谑中又藏着极大的宽容和温柔。良寒轻声嗯了一声。路霄说:“正常,我们学校食堂比较大嘛。”然后他又问:“我看你走的时候在刷手机,是看到什么了吗?”良寒沉吟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和路霄聊这件事,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要上楼,楼上有几个别的班级的男生正在嘻嘻哈哈地下楼,里面的男生别有意味地看了良寒和路霄一眼,紧接着一个男生无意一样忽然用肩膀撞了良寒一下,这个时候楼梯上的人也不少,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路霄却骤然转过头,扯过那要下楼的男生的后脖领子,直接抓着人家的校服把人薅了过来,提着他的衣服破口大骂:“没长眼是吗!你他妈看不到撞到了人吗!给良寒道歉!”这一声骂真是又凶又狠,石破天惊!良寒这个被撞的人都惊了一下,眼见着刚刚还跟自己笑呵呵说话的人骤然间凶神恶煞,他没反应过来,和他同样没反应过来的还有那个被提住的男生,他应该是没想到路霄这么刚,一下子怂了,身体后倾地看了路霄一眼,又看了良寒一眼,有点惹不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挣脱了路霄和那群人掉头就走。良寒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那一刻,他心乱如麻。难以形容刚刚被斩钉截铁地维护着是什么感觉,他小时候遇到的破口大骂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来还会有人这样激烈地为他讨一个道歉。良寒沉默着低头看着路霄,路霄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朝他声音立刻低八度,柔声哄着他说:“寒哥,别在这儿说话,我们换个地儿。”a班教室里,唐金鑫正在低头赶下午步步高的英语作业,周末他被寒哥的恋爱脑言论气懵了,今天已经一整天没搭理良寒了,以至于中午吃饭连食堂都不去,心想那俩人爱咋咋地吧,跟自己没关系了,他再管一下他就是狗!班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教室,唐金鑫忙里抽闲地看了几眼,发现少了两个人,眉心不禁一皱,推着眼镜问:“旭阳,班长呢?”张旭阳随口答:“和小路在一起呢。”林倩坐在座位上喝水,若有所思地轻轻说:“刚刚寒哥脸色好白,看着状态好差。”唐金鑫看了林倩一眼,林倩也看了他一眼。俩人心照不宣地不说话,唐金鑫沉着一张“好他妈烦”的脸,右手烦躁地开始掏出手机找l发消息,然后低头走到寒哥的桌位里摸出一个小药瓶藏进手心里,起身立刻去找人。争执三楼水房里,路霄和良寒相对站着,因为没人,两人隔着宽敞的过道。路霄斟酌着词句,看起来挺想和良寒聊聊的,但是又不确定怎么开口寒哥才能接受,只能先选了个温和的角度开口:“你是因为别人在讨论你吗?”外面正在阴天,眼见着乌云密布好像风雨欲来,狂风滚滚地拍在窗玻璃上,零星地刮过几点雨滴。良寒也在斟酌,缓缓问:“你看了?”路霄老实回答:“看了,没细看。”他俩好像不用明确的指代就可以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良寒不说话。路霄其实之前没有想过良寒会在意这个,就算校园网上被人议论,可那又如何呢?他一直觉得寒哥受人瞩目这么久了,应该对这些有抵抗力从,再说那些赛博讨论对他实际生活有什么影响呢,良寒拿的照样是s市内数竞最高分,照样是联考第一名,旁人的讨论对他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的杀伤力,现实生活中那更不会有谁赶来寒哥面前当面造次。路霄沉吟了一下,问:“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良寒低着头靠在水台上,声音十分低沉,“……还行。”路霄:“其实这件事也可以没那么重要的……你知道针孔摄像头吗?那种被放在酒店卧房里的东西,我家里人很喜欢出去玩嘛,去不同的国家总要住不同的酒店,我有时候换了新地方就会想查一下房里有没有针孔摄像头,但是我妈妈每次都说不要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妈说如果真的查出来了,心情糟糕的会是我们家,我们还要分神去处理,谁知道处理了一个还有没有下一个,我们不知道,就当它没有,那些会在暗处窥视别人的人会是什么好人吗?所以就秉持一个观念,这种事情如果自己不知道,就当它没有。”良寒沉默地看着路霄。路霄在说什么他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高耸的悬崖上,路霄只要一个错步,就能摔进他最抗拒的话题里。路霄紧张地等着良寒重新开口,但是良寒什么都不说,看得路霄捏了捏自己的后颈,又说:“不过你在意的事情就是大事,你想怎么处理,我都可以帮你做,你希望和他们吵起来吗?我可以帮你去吵,如果你觉得实在还不出气,我去查到底是谁搞事,把人揪出来替你打一架,我都可以帮你搞定,你只要说你想怎么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