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寒深吸一口气,对路霄的提议受宠若惊:“不用,我没想把事情闹大。”路霄:“哦……”路霄也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能寒哥舒坦一点。路霄继续说:“那你需要请假吗?”良寒:“?”路霄:“你要是不想上学,可以休息一天再说。没关系,我跟你去请假,我们歇一天。”良寒:“我不需要。”路霄:“那……”良寒打断他:“霄霄,能不能别问了?”外面的雨声好像是湍急的白噪音,在寂静的水房里听起来无比的响亮。路霄的话让良寒感觉到很不安,尤其是看到他这样绞尽脑汁地开解自己,良寒更恐慌,他的双眼紧紧闭上,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灰白,他真的知道了,他真的明确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和那天他说出的专业词汇,确切地印证了这件事,知道了那个轮廓。这感觉太可怕了,良寒感到身边有什么开始不断地朝着自己压来,他避无可避,好像正在暴露一桩可怕的罪行。良寒的态度让路霄一怔,他不懂良寒细腻的心思,只能顺着说:“……好,我不问了。”但是他还是关切地又补了一句:“但是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对我说什么,你可以直接找我的,我愿意听。”水房外面,唐金鑫贴心地立起来一个“未修已坏”的牌子,靠着墙在外面听得心情复杂,手中握着一个小药瓶,指尖不断地收紧。等到良寒路霄回到教室的时候,良寒基本已经看不出中午在食堂失控的样子了,不了解他的人无法理解他在刚刚的半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唐金鑫却看他一眼就明白,把药瓶递还给他,然后低头给良寒发消息。眼镜:刚想给你送来着,在水房外面听到你俩说话了。良寒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只是朝着唐金鑫点点头。唐金鑫看着良寒直皱眉,继续打字。眼镜:你为什么不跟他挑明了说?刚刚的机会很好啊。唐金鑫作为知道良寒最初开始发病的知情人,他是知道良寒的情况的,寒哥的精神指标那都不能去测,测起来每一项都高得吓人,70达到服药程度,他每一项都能破140,如果今天没有这个契机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和路霄明说?良寒看了一会儿唐金鑫发来的消息,许久,按了几下屏幕。与此同时,唐金鑫收到了回复。l:因为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唐金鑫:!!!唐金鑫忽然间摸不到头脑,靠,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之前你追人追得要死要活,现在明明有这么大的机会,你不想在一起了?正当唐金鑫弄不清楚寒哥这次又发什么癫的时候,三条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l:他不该和我在一起。l:他以后有机会还是找别人吧。l:我请不了他快乐。然后按了黑屏,放下手机,良寒站起身去发数学卷子小测。十四日的整个下午都在下雨,轰隆隆的雷雨交加,天地像是罩着一层昏暗的布,天公在这层布上作画,画得是电闪雷鸣。下课的间隙,唐金鑫陪着良寒去厕所抽烟,良寒一个人怔怔地看着暴雨瓢泼的窗外,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叹息,唐金鑫不说话,只是忽然察觉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苦涩的事情,张旭阳进来放水刚巧看到他俩,随口说:“啊寒哥你在这儿?小路还在班里找你呢。”良寒闻声回头:“找我?”张旭阳:“对啊,他问你怎么回家好像。”良寒“嗯”了一声,低头将烟按灭,调动好自己的表情出去。唐金鑫不说话慢悠悠地跟着他,眼见着良寒走过走廊,回到班级,然后从内到外换了一种情绪去和路霄说话:“找我?”路霄抬头,说晚上要蹭他家的车回家,说今晚他爸妈都不在家,良寒说好,路霄问能不能和他一起吃夜宵,良寒说好,然后问路霄想吃什么,路霄说了一家店的馅饼和粥,良寒说他等会儿和小裴叔叔说。唐金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远远地看着他俩互动,眼神逐渐复杂。十一月14日北京时间21:57分,大半天的暴雨还没有停,良寒家的车一路开进鹿溪源地下停车库,路霄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皮蛋瘦肉粥,弯腰和小裴叔叔说再见,良寒在另一侧车门下车,手里提着馅饼和雨伞。小裴叔叔把车开走了,两个人背着书包往电梯里走,今天他俩家爸妈都不再,路霄和良寒说要在他家写作业,然后再吃夜宵,两个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路霄忽然一个抬头,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鑫总?”此时鹿溪源十五栋地下的电梯旁,唐金鑫正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手中一把雨伞,脚下还积着一小汪水。路霄一愣,环顾四周确信自己并没有回错家,发问:“你怎么在这儿?”良寒轻轻蹙眉,扫视附近的车,果然,唐金鑫家的车就在附近,他是故意在这里堵他俩的门。唐金鑫玩味地看了路霄一眼,目光在这俩人身上上上下下过了一遍,笑呵呵问:“路霄,你是在跟寒哥同居呢啊?又写作业又夜宵,偷偷摸班长摸得爽不爽啊?”良寒目光低沉,警告道:“唐金鑫。”唐金鑫抱歉地一抬手:“寒哥,你别介意,我是真的看不过去了,他凭什么这么耍你啊?你就打算一直不跟他说清楚吗?”路霄刚刚就听得一头雾水,看着良寒的面子才没有发作,唐金鑫现在他要是这么说,那必须说清楚了:“鑫总你明白说,我耍他什么了?”三个男生本来就都是高个子,这个时候在负一层电梯口对上了,气氛剑拔弩张,路过的车辆都忍不住好奇地从车内朝着他们投来目光,还好鹿溪源住户不算多,偶尔一个的观众都是一触即走。所以唐金鑫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你知道他自残吧?”或许这是当着良寒的面唐金鑫能对路霄说出来最可怕的话。路霄竟然直接接了:“知道,怎么了?”唐金鑫:“你知道他心理障碍吧?”路霄:“知道,怎么了?”唐金鑫:“你知道他最近在吃药吧?”良寒怒喝一声:“够了!”唐金鑫立刻抬手,示意自己不说了。那边路霄倒是来了脾气:“来来来继续说,鑫总你要问我什么,我怎么耍他了?”良寒从内而外地吐出一口气,一阵窒息。唐金鑫还挺配合路霄,挑衅道:“你中午不是很好奇寒哥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吗?我回答你啊。”路霄眯了眯眼睛:“你偷听我俩说话。”唐金鑫不闪不避:“对,我今天是要给寒哥送药的,听到你们在里面说话了。”路霄侧头看了良寒一眼,他倒是不知道他吃药需要吃得这么频繁。良寒:“你俩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走。”唐金鑫是什么心理良寒彻底弄不懂了,他在干嘛啊?给自己搏同情分吗?他都已经说了,不想和路霄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说,为什么还要挑破?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然后反向验证一下他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是活该是吗?唐金鑫这次倒是强硬:“没说够,还没到重点呢。”转头向路霄:“你既然知道他有病,你离他远点不行吗?”路霄张嘴就骂:“你特么放屁,有病怎么了?你没事吧?”唐金鑫:“你才没事吧!你不觉得他不正常吗,他不正常就别天天缠着他玩!”路霄:“我就是喜欢不正常的你有意见?寒哥就是特别,有个与众不同的病怎么了?”唐金鑫摊手,这是路霄想说的话,也是唐金鑫要路霄摆出给良寒的态度,他俩虽然互相看着不顺眼,但是都在寻找一个契机把这件事彻底挑破。良寒也听明白了,低着头不说话。唐金鑫压下点声音,对路霄说:“那你知不知道寒哥很烦你?”路霄相当自信:“你眼睛瞎了?他才不烦我。”唐金鑫都要被这小两岁的小孩逗笑了,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又敛住表情,冷冷问:“那寒哥跟你说过他为什么又开始吃药吗?”路霄张了张嘴,一下子顿住。良寒轻声叹气:“行了,别说了。”路霄:“不行,让他继续说!”良寒闭了闭眼睛,不跟路霄呛,想让唐金鑫理智点:“你今天来这儿说这些想干嘛啊?我下午没和你说明白吗?”路霄一听居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立刻说:“下午还有什么事儿,我也要听,让他说!”然后拽住良寒的阻止,瞪着唐金鑫:“来,你说!”唐金鑫面色冰冷,轻轻哼了一声:“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关心啊,你是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啊?要不是你那天抽风忽然逼着他吃东西,他会被人翻出来抑郁症自残这件事吗?他好几次大半夜两点打电话跟我求助,好几次都要崩溃了,都是因为你,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啊,你心里就不能有点数吗?”路霄一怔,他这么爱争斗的人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反口,而是看向良寒。可是良寒没有看他,也没有否认唐金鑫的话。鑫总还在那持续输出,一句更比一句诛心:“路霄,我真的是没有见过你这么贱的人,你和良寒做的那些事,有本事别做啊,做完又不在一起,被寒哥追的感觉特别好是吧?是不是爽翻了?寒哥都要被你来来回回地折腾死了,你这么个垃圾玩意儿还在这里装无辜,你特么是不知道你才是让他最难受的人啊?”好像被凌空刺了一刀,路霄的肩颈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回抽的动作,失措茫然地看了良寒一眼。紧接着,看向唐金鑫。唐金鑫咄咄逼人地看着他,目光逼压且冷酷:“所以你可以滚了吗?”他轻声说:“滚吧。”路霄下嘴唇轻轻颤了一下,像是不再好意思再朝着左边投去目光,一言不发地绕过唐金鑫,按电梯,一句话没说的扭头上楼。地下停车场又恢复了安静,有感应灯在外面的雷雨天气的轰鸣声中忽明忽暗。良寒闭了闭眼睛,感觉脑袋嗡嗡地响,他开口问:“你跟他说这个干嘛啊?”良寒也是够了,一个朋友,一个喜欢的人,两个脾气都贼大,谁的嘴他都按不住,他疲惫地说:“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就只是朋友,你来这儿搅合这一下干嘛啊?”唐金鑫这个时候也平静了,他淡淡说:“为了帮你。”良寒:“我不用你帮,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唐金鑫抬起头,眼镜在白炽光下闪了一下:“寒哥,我不是说让你们做朋友的帮你,还有,你能不能别总是骗自己?你承认就想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很难吗?你现在都能喜欢到收手了,你敢说你一点没有感觉了,全部都放下了?”唐金鑫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听这些陷入爱情的人说什么了,而是去听他们没说什么,良寒说他要放弃的时候,唐金鑫就觉得他在放屁。唐金鑫:“还有,寒哥,别的原因我就不管了,但是你要是因为心理问题觉得和路霄不合适,我第一个不答应,路霄他不是不能接受,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什么都知道,他接受这事儿,是你自己太在意。”朋友的立场和恋人的立场根本就是不一样的,良寒喜欢路霄,希望自己在他眼里完美无缺,任何缺陷都想尽办法地遮掩,最痛的地方宁可自己舔舐也不肯给路霄看一眼,哪怕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一些了,但是仍然自欺欺人地拒绝他进一步的知情,好像任何这个话题的讨论都会让他无比焦虑。但是朋友的立场看这件事完全是不一样的,在唐金鑫看来,任何一个将来可能和良寒走到一起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要能包容和承担他的精神问题,这是必答题,根本跳不过去。就算今天路霄不接受,那又怎么样呢?这件事其实说来只有寒哥自己一个人在意而已,他的伤痛就像是路霄刚转学时不想提他爸爸的残疾一样,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有什么后果吗?没有后果。良寒的顾虑根本不是顾虑,真正在意他的人是根本不会嫌弃他的,只会心疼他,满脑子想着怎么陪他爬坡过坎。唐金鑫:“人我已经帮你骂完了,去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