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番外·太章说
司渊罕见地做了个梦,他梦见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彼时神凰陨落,而司渊刚刚作为新一任司渊刚刚君临昆仑界司。
那时司渊已经可以独自一人抵挡无尽渊里无穷无尽的魔物了,但他的心还不像现在这般坚定。
司渊有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他不明白母亲和东君为什么要做出玉石俱焚的选择,不明白人类这个种族到底有什么可维护的,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昆仑界司最终竟然会被托付给自己。
那时的司渊已经可以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可惜迷茫这个东西,本身就像是被扔进水里的冰块,就算有人可以每次都在它浮出水面的时候用手把它按下去,但终究无法永远阻止冰块浮出水面。
迷茫会体现在每一次做决定时,那片刻的沉默里。
东君早早便察觉到了司渊的心结,但东君最终选择什么都不对司渊说。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替别人选择,但不包括前行的方向;有很多东西可以自己骗自己,但不包括脚下的路。
神凰如此,东君如此,司渊亦会是如此。
司渊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执掌了昆仑界司几百年,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名人类。
那天司渊抓捕了在南方流窜的一只饕餮。那凶兽喜食人,早就是昆仑界司的目标了,但它生性狡猾,躲入了重峦叠嶂之中,依托着南方山岭的瘴气,躲躲藏藏了数十年。
司渊抓到饕餮的时候,它正躲在一片沼泽之中。
岭南的山野,除却犯了事的凶兽,便是司渊这样的天人都不愿意轻易涉足,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司渊发现了一个人类。
这个人就坐在沼泽的岸边,嘴里嚼着避瘴的草药,手里拿着一把磨损的很厉害的刻刀,正在专心致志地往一个龟甲上刻着什么东西,甚至没有发现离他不远的司渊。
在这么一个地方出现人类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饶是司渊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名人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下笔如神,眼中散发着矍铄的光芒,近乎癫狂。
他一边在龟甲上刻字,还一边用手指计算这什么,嘴里振振有词:“三百里,不对,走了二十六万步,应当有三百七十里。对对对,三百七十里,三百七十里……”
一个出现在山岭中的疯子。
司渊看向了此人手中的龟甲,那上面刻着一只马头虎身的动物,虽然笔法简易,并且刻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辨认出来是一只鹿蜀。
鹿蜀这种妖怪,除了佩戴皮毛可以让人子孙繁荣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所以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对于妖怪来说,如同猫狗一般常见。
但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类画得很认真,连毛发细节都细致描摹了出来。他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自己龟甲上的鹿蜀,露出满意的神情。而后用刻刀在鹿蜀的画像旁刻了一行小字——“又东三百七十里,曰……。”
字迹工整且清秀。
那时的南方,瘴气密布,且山岭纵横,千里无人。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类,不是找死,就是要搞事。故而司渊照例上前对这个人类询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个人类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司渊,似乎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旁人。意识到司渊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那个人类站了起来,并一边用沾了唾沫的手掌收拢鬓发,一边向司渊行了个文人的礼节,说道:“见笑了。在下太章,正欲著书。”【注】
著书?
在那时候,书籍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很新的概念,甚至于,文字在那时候本身就被认为是最大逆不道的存在。
仓颉从天道窥见一隅,窃而生字。十巫以文字卜问天道,人族由此获得了让神明忌惮的能力。而人类更是因为有了文字,便开始将本来只有天人和少部分人类才能掌握的道理四处流传。
神权旁落之初,便是文字的诞生。
但好在,那时候识字的人还很少。尽管如此,司渊竟然就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发现了一位,而这人类光自己识字还不够,竟然还想写书。
司渊看向这个大胆的人类——不刻字的太章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股吓人的狂热劲,他正在热情地向司渊解释道:“书啊,就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然后向别人展示的东西,而我要写的,就是一本囊括大荒海内山川地理的书。”
“哦?”这话有些托大了,连一般不会轻易发表自己意见的司渊都忍不住问,“你可知大荒与海内一共有多大?”
“尚不清楚。”
还不知道就敢夸下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