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这番离间之言,真正想怂恿的人不是他,而是寒荷!
这时候,寒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叹着气:“宿道友,摇光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就受欢迎,又十分聪慧。漂亮又聪慧的人往往都危险,正如当下,如此简单的一个离间计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恐怖的是,你我二人都会心甘情愿顺着他的心意走。他知道你会心动,正如我也知道,所以不要怪我先下手为强,我的夙愿同样也急不可耐。”
哗然声,惊呼声。
一切都显得很遥远。
宿南烛没有转头看寒荷,在寒荷抽出手的那一瞬间,他的面色迅速灰败,“砰”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视野逐渐模糊,他却依旧不肯放弃,抬起眼睫试图看连星茗此时的表情。
不远处,红衣墨发的琴修迎风站着,衣袂飘飘恍若谪仙,却连一个视线都没有施舍给他。
宿南烛含恨不愿意合眼,人死之时最后失去的感官是听觉,他即便在弥留之际,都想听到连星茗谈及他,是恨也好、是怨也罢,哪怕是道一声“大快人心!”都算作动摇,对于他这无望的偏执一生都是一份莫大的慰藉。
可等着等着,他只能在绝望中归于虚无,连星茗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
对他爱憎皆无。
……
……
天地混沌,连云城城中是映亮半面天空的盛大灯火,城外则是泼墨般的夜空。一束曦光自东向西划破长空,从山巅坠往深渊,无数人披衣走出仙府,目瞪口呆看着那颗坠落的星辰。
有修真界大能陨落了。
是谁?
因何而陨落?
修仙到了后来,功成名就的修士们无不拥有漫长的寿命,即便无法飞升,他们也最终会寿终正寝。星辰陨落,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摇光仙尊,横死之际有漫天辰星落下。
四面八方的修士们齐齐心中剧震,眼下还是黑夜,天还没亮起,他们好似就已经提前看见了第二天修真界会是如何的山河动荡。
“清静了。”寒荷抬头仰望着那颗坠落的星辰,声音不轻不重,恰似很多年前教导连星茗弹琴时一般温柔。这一次她抬手唤出法琴,一手抚琴一手持魂灯,道:“摇光,我知道你不是会被人威胁的性子,你平生做过的许多事,都是在拼一个鱼死网破。你深营此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敢赌你会乖顺听从。所以……”
“我告知你一件事,你再自行决定是否要与我合作,如何?”
寒荷用的是“合作”两个字,这代表着她觉得,开启鬼门关对连星茗同样具有诱惑力。
这在连星茗看来是匪夷所思的。
他又不是反社会份子——好吧,与系统签约完成任务的那三年他行事的确有些疯癫,但那又不是他的本意。抛却这些,他本质上并不喜爱战争与争端,更不希望自己众矢之的。
因此他第一时间没有回答。
寒荷也没有急着追
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傅寄秋,“傅仙长,你还记得阿椒吗?”
傅寄秋蹙眉,回忆状。
寒荷惆怅笑了笑,道:“看来你已经不记得他了,你年幼时,阿椒还曾抱过你呢。他是我从一个破落小村庄捡回来的孤儿,后来成为了我门下的亲传弟子。他自尽时,你才五岁。”
“……”傅寄秋眉心微动,良久道:“晚辈忆起了。”
连星茗左看右看,觉得“寒荷师叔亲传弟子”这个名头很熟悉,他以前在蓬莱仙岛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只不过各人口中所讲述的故事都不太一样。印象最深的、同样也是最接近真相的,应该是当年他被裕和罚敬茶后手掌烫伤,整个人委屈抑郁到不行,傅寄秋来为他上药时宽慰了几l句,提及了寒荷师叔曾经有一位弟子。
当时师兄是怎么说来着——
“她以前有一位徒弟不顾伦常想要与她结成道侣,为此不惜叛逃师门、堕为魔修。她便一直认为是自己不够威严才会让人颠倒伦常、叛逃师门,故拿戒尺惩戒树立威信。不打重,又是因为她认为是自己的疾言厉色逼人无望之下堕为魔修,故而不敢打重其他弟子,唯恐逼急。”
连星茗当时还好奇问:“那位魔修现在身在何处?寒荷师叔喜欢他吗?”
傅寄秋却只是摇头道:“那位魔修堕魔当日,便在她面前自尽了。”
寒荷的手掌离开琴弦,停滞在空中,似乎是想接住一片被寒风吹来的落叶。倏然之间,落叶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她轻轻道:“遗憾莫过于四个字,如果当初。我曾想过如果当初我待他更凶些,也许他就不会生出妄念。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我能早些认清楚自己的心,也许今日又会是另一番新的光景。”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爱意就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裹挟着野蛮生长,它来得快、急,可当风平浪静的时候,心底的酸涩感却仍旧韵味悠长,让人久久难以平复。她顿了很久,收手道:“摇光,你的心情应该与我一样吧?如果当初你没有来蓬莱仙岛修仙,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他们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部抱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