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站在高处的废墟之上,望着互相依偎的小孩,嘴角竟露出些怀念的笑容,羡慕他们还有人相伴。
而她,从许久以前起,就是孤家寡人。
她拜入蜀山时,两派正处在针锋相对的要紧处,门派中人人都忙着蜀山千秋大业。
他们这一批菜鸟在蜀山人数浩瀚的弟子中,并不值什么。门派甚至抽不出几个长老教他们修炼法门,只发下书册,叫人自己体悟。
还是大师兄瞧着不像,怜惜他们细弱,担忧他们乱来走了弯路,生生断送前程。便主动肩负起教习的责任,引气入体,运转心法,开拓经脉,全是大师兄手把手教导,后来又有几位师兄姐自发加入,带领他们打下修行基础。
不久后,蜀山在与青城争夺一处洞天福地时,精英弟子折损大半,元气大伤,大师兄那一批弟子便被派出去接替。
眼看着就要青黄不接,门派终于重视上他们这一批被忘在边缘的弟子。开始由长老带领,系统学习道法。却不像师兄师姐所言,按自己所擅长的学,而是专学作战御敌的阵法,显见得门派果真无人可用了。
她偷偷传信给大师兄,将门派里的变化昔数告知。便是提醒他们在外头,需得时刻小心,保重自身。
大师兄许是才从战场回来,头发凌乱,与在蜀山时清风明月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听完,沉默了好一阵,细细嘱咐她,要多抽空练习往昔教予她的五行术法。
这场谈话后,她就再也没能联系上他。后头就是他们,仓促被推入战场,亲眼见着蜀山如何覆灭,只留下她一人。
蜀山与青城相争,惹出一场数千年来最深重的灾难,无数修真门派受到波及,乃至整个覆灭,战火亦烧到凡俗界,牵连出数百万人的死伤。
就是她自己也想,蜀山,是该亡了。
造下这些罪孽,蜀山就算仍在,也不是千年前那个巍巍正气的名门大派,而是踩在凡俗与修真两界头上盘剥搜刮的邪魔歪道。
她从血流成河的凄厉景象里站起来,忽然觉得这场灾祸十分可笑,不懂自己是为何要站在这里,目送熟悉的人为了与他们其实并无多大关联的野心断送性命。
大师兄曾带着她悄悄去金陵游玩,叮嘱她不可对外声张。
那些在画舫上饮酒畅谈的人,有蜀山弟子,也有青城弟子,还有许多识得不识得的门派中人,大家言笑晏晏,彼此相亲。
最后,却非要在战场上亲手终结对方性命。
她想笑,这何其荒唐?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从此也不愿再想。
从硝烟里幸存下来,她觉得自己不该死,只好漫无目的游荡。
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蜀山,过往多少心酸纠葛,却仍然觉得只有这里才是归处。
朴新没过多久便醒过来,听小婵说了拜入蜀山的打算,心也跟着动摇。
他已护不了家人,若是这么出去寻人庇护,终究不如自己有手段,才能护得住小婵。
待朴新恢复些体力,二人便开始从所宿之处清理打扫,用手搬开砖石,整理出一片勉强瞧得过去的空地,就此在蜀山里安置下来。
饿了便去山上摘些果子,许是蜀山被阵法掩盖的原因,这里的气候与外间并不一样。同样山楚荒芜,遍生杂草,好在树木还肯结果,不至于挨饿。
困了就歇在羽毛床上,晚间亦不觉得冷。只是数日不曾洗浴,小婵爱美,朴新喜洁,俱都忍受不了身上脏污,只苦于找不到水源清洗。
这么着过了好几日,先前隐去踪迹的道君才再度出现。这回她并未悬在空中,而是同他们一样站在地上,问道:“你二人果真不愿出世?”
两人点头,朴新牵着小婵的手,神色坚定,“我们愿拜入蜀山寻求大道,请道君收下我二人。”
“不急。”说完,道君便又弯腰到废墟里翻拣,找出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叫二人将手放上去。
小婵在府里偷懒时,读过许多话本,知道这是要测试灵根,不由得心生紧张,自己小小一个婢女,果真能有灵根修习道法吗?
朴新按照吩咐,伸手覆在石头上,掌心相贴,便见从石头上冒出三色灵光。
道君点点头,赞了一句,“不错。”
小婵再无可避,硬着头皮将手放上去,竟是同样的三色灵光。
她喜极而泣,不待道君说话便抱住朴新,“公子,我也一样,我也一样。”
朴新拍了拍她的背,细心安抚。
道君面上的笑一瞬后便消失,她望向倒塌的锁妖塔,心里悲意涌动。
天地灵气复苏,两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自己寻来,天道要蜀山传承不绝。
难道还要走过去的路吗,她不知道,想不到答案。
她凝视苍穹,蜀山是正是邪,成仙还是成魔,都不重要了,世上只有蜀山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