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温柔小意,冰冷有脾气的模样甚少,或者说,自打入宫后,当年名动京都的谢家明珠早已收了闺阁脾气。
可裴行远知道,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少时因生母早亡,被宫人苛待时,她端着架子冷斥下人的模样,和今日如出一撤。
只是后者是帮他,前者却是来要他的命。
裴行远笑了笑,“你想我喝吗?”
谢贵妃没有迟疑:“是。”
裴行远没有丝毫挣扎,也没有任何求生意志的将手垂放在身侧,抬眼道:“那就辛苦贵妃喂朕。”
男人半倚在明黄软枕上,昔日俊朗的容颜因着年岁和病因迅速衰老,却和丑沾不上边,少了独坐龙椅的天威寡然,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儒雅。
谢贵妃递药碗的手腕微微一颤。
裴行远用尽力气,避开层叠的宫服袖袍,握住她纤细凸起的腕骨。
“我死后,你就可以奔向新天地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裴行远瞧着她,反倒释然地扬唇,“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这是最后一帖药,除了超量的朱砂,还有沈钰临走前给她的粉末,只需一包之数,就能悄无声息地送一人荣登极乐。
等谢贵妃反应过来,凝在眼睫的水雾早已无声落下。
“明薇……”裴行远很是歉意道:“母后一直以为,当年我下手暗害先帝,是因为求先帝将你赐婚于我未果,才动了杀心,以至她恨了你半世。”
“这不是主要原因,最根本的是我想要这天下,我也想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当一个让人赞誉的举世明君,因为有人曾告诉我,想要的东西需得奋力争取,哪怕最后输的头破血流,也只是输了,不至于抱憾终身。”
他笑了笑:“我只是方法用错了,其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不是拭兄夺位,而是强娶你入宫。”
谢贵妃微微一怔。
“但娶了你,也成为我此生最幸之事。”
裴行远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近,药碗近在眼前,谢贵妃心底蓦然刺痛,手腕抖的愈发厉害。
他扶住她的手,浅笑:“稳着点,若是洒了,又要拖几日才能咽气,听说后日要落雨,我不喜欢。”
没指望面前的人一勺一勺地喂自己,裴行远干脆就着她的手仰头灌下,而后费力地躺回软枕上,“今天日子不错,天气也好……”
“我出生时在潮湿的雨季,死时选在灿烂的夏日,这安排甚佳。”
他费力地喘着气,眼皮逐渐垂落,笑了笑,“等我死后,你就是太后了,母后年老势衰,朕早已将她身后的爪牙拔干净了,她动不了你。”
“还有序儿……咱们的孩子果然如我想的一般聪慧,他是我从最初就属意的太子人选,这天下终究是要交给他的。”
谢贵妃抬眼看他,四目相视,裴行远抬起手,指腹擦过她的侧脸,带着难掩的不舍,“你入宫那日,是我这辈子难得开心的日子,我便在心底想,定要给你最好的,才配得上微时相遇的情分。”
“众人皆道帝后才是最佳相配,皇后是一国女子最尊荣的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