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没把沈高峯的话听进去,只是奇怪这人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这么恨一个小孩?而后一个月,皇帝歇在哪儿,哪儿就闹鬼出事,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爆汁眼珠子,沈高峯夜不能寐,人都瘦脱像了。
于是某日早朝他又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再度请旨,声音很轻,却又诚恳至极:
“沈将军薨后,谢将军带兵出征,府中独留谢小公子一人。他年仅四岁,孤苦伶仃,若薄待之,或令将军寒心,军纪难勤。陛下宵衣旰食,娘娘誉重椒闱,若将其养于后宫,更添琐事,于龙凤贵体无益。臣常年备位充数,难登大雅,忝居高位而心不安,愿代养之,为君分忧。”
听国师如此冠冕堂皇又冒犯天威地喘着气说完了一大段,殿下众臣瞠目结舌。当时皇上大张旗鼓地把谢小公子接入宫,国师现在委婉地说他被薄待,要把他接出来,不是在当面打天子的脸吗?国师虽然受宠,可这种命也是能求的?他太狂妄了。
没想到的是,皇帝当即力排众议答应了国师:“爱卿与将军交好,又看着小公子长大,由卿养育,再好不过。小公子能平安成人,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一时间国师风头无两,众人皆道他或许是想取而代之了,都在紧张地观望他的下一步动作。可国师把谢小将军领回家后,又成了那个从来不出现在朝堂上的闲散人,探子回禀的消息也全都是说国师今日又带着小公子去哪玩了,直到听完国师和小公子把整个上京都玩遍了的最后一条消息,他们终于收下了心。
不过,他们也听说宫里再也没闹过鬼。
柳闲把谢玉折从四岁养到十二岁,八年。
在春山寺里被囚了一百零七年,其中居然有至少八年在和雍国。
记忆里的他病弱体虚,常常喘不上气,声音轻而温,动作缓而柔。明明是和现在别无二致的长相和态度,却因为怕把自己作死,连咳嗽都压着一股气,所以看起来却温柔了不少。到后来,出行时都以轮椅代步,也不常说话了。
难怪谢玉折看长相觉得他是国师,看人品又否定了,最后都不说要杀他了呢。
至于沈素商,柳闲其实很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他不该给谢玉折提这个人。若问起她,他该半蒙半骗还是实话实说?若某天谢玉折知道了真相,又会怎样?
听柳闲谈起母亲,泪水和希望混在一起,谢玉折可怜兮兮地看着柳闲,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他紧着嗓子问:“阿商……她是个怎样的人?”
大半夜还坐在这儿安慰主角,我还真是个合格的垫脚石。
柳闲支起脑袋想了很久,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沈素商,金枝玉叶,清扬婉兮,不爱女红爱战马,柔情之下,铁骨铮铮。”
谢玉折的眼里旧日浮动:“父亲说,他第一次见母亲,就是在练兵场,看到了女扮男装悄悄溜进去的她。”
柳闲笑叹了一口气,“我同她也有过一段来往,沈将军令我十分佩服。”
他穿书来到这个架空的时代,一向是对某些事十分不赞同的。比如说,在这个人间,大多数女子生来只有个小名,从出生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而嫁到夫家之后便连小名都不再有,而是以丈夫和父亲的姓合称,如“赵钱氏”“孙李氏”。
而就算生在皇家,沈素商也只能悄悄进练武场,而后又取得了一番傲人的功绩,还有天子做靠山,这才能不用再遮掩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尊一声“巾帼英雄沈将军”。
他还记得一次宴后,谢镇南邀他小聚,在书房搂着一位清丽女子笑说:“柳闲,你终于来了!”
柳闲没理他,朝盈盈笑着的沈素商问好:“沈将军,在下柳闲。”
沈素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她回礼道:“柳大人好。众人都只知道大人是国师,我能知晓大人名姓,见您真容,是我的幸事了。”
哪是他想的?柳闲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只是某日他和谢镇南一同入宫,皇帝迟迟不来,他等睡着了,之后在梦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被贼兮兮的谢镇南偷听了!而后他本也嫌戴面具烦人,便懒得在这两人面前遮掩什么了。
他顺水推舟回了几句,不好拂了眼前这在心上人面前开屏的孔雀的面子。
谢镇南被忽视,横插一嘴打断了他们的话,柳闲忍住了朝他翻眼皮子的冲动:“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素日不苟言笑的大将军表情一变,眼里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阿商已有身孕,这不想请您给我家孩子取个名嘛。”
柳闲微微蹙眉:“让一国之师为大臣之子取名,这是否有些不合礼法?”
“朝堂上你我臣子,自然如此。可你我私下挚交,柳闲会不愿意给自己可爱听话的义子女取个名吗?”
我看你俩生出来的不会太听话。
柳闲扯了扯嘴角:“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现在取名也太心急了。”
谢镇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那能有什么差?取个中性的名字,反正都是我和阿商的孩子。有这么厉害的义父赐名,这孩子以后一定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只有这点追求?”
“我只是粗人一个,不懂别的,再说了,能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是,当然。”柳闲诚恳地点了点头:“但是沈高峯每来找我一次,都会带上黄金百两,宝玉无数。”
“百两黄金!?”谢镇南大惊失色,瞪着眼睛想了很久。
而后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柳闲:“难怪国库亏空,原来是你这佞臣!”
柳闲又道:“我每算一次卦,你就能少打半场仗。”
“你好贤良啊,你完全值得。”谢镇南笑着,脸上棱角分明如刀刻,他讨好地搓了搓手:“那就拜托你给我家宝贝取个名字了。”
沈素商在一旁无奈地笑看着他们。
柳闲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下来,在她面前站定:“沈将军,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