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笙长叹一声,扶他起来,说:“我知道你不敢。可是天地之间,唯独情字不在乎敢不敢,只在乎能不能。你不是糊涂人,为师也相信你不敢,可是情之所至,你老实告诉师父,你对那妖女,真能做到忘之断之嘛?”
顾乘风不语,单是轻轻摇头。黄玉笙道:“本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自从当年沃若云仙惨死,玉和仙姑便修改了祖师婆婆定下的门规,本门弟子若找到情投意合之人,只要经师门首肯,是可以成婚的。成婚以后只要循规蹈矩,仍是本门俗修弟子,万一情缘断尽,依旧有归山修炼的机会。当年你母亲——我的师姐所以遭你师祖冰封,也仅仅是因为她没法正大光明嫁出去,我们重明观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风儿,你所爱之人但凡是个仙门女子,又或者是个凡人,莫说允你婚事了,便是这掌门之位,为师也一定要替你争取,玉和仙姑改得门规,为师同样可以为你破例。可是那女子,她偏偏是魔界中人,更是天魔嫡传的徒孙,你叫为师怎么办呢?”
顾乘风道:“师父这般待我,我不知如何回报。我也知道我与她本不是同路人,纵然她不是魔界中人,我对她有情,她未必对我有意,我……”
黄玉笙闭目摇头,直道“果真是天命难违”,随即睁开双眼,含泪道:“我早算出你这情劫难渡,只是未料,你为此劫困扰如斯,几近无法自拔之境。为师只问你一句话,你明知你与那妖女没有结果,为何执迷不悟?”
顾乘风踟蹰着,不知如何回答,黄玉笙叹道:“罢了,既然是你命中注定,想来也不是你想逃便逃得掉的。”
黄玉笙未多言语,出了顾乘风的房门却径直走到左仪房中,授她一面擒龙玄金幡,再授她法门口诀,命她连夜赶去栖霞谷。左仪才出丹霞地界,便听得身后一阵异响。她不紧不慢,回身看向夜色笼罩下的山林,只见一道玄光由林中飞腾,蹿至跟前,现出顾乘风的真身。
二人栖在树顶,相视无言,如此这般沉寂了片刻,顾乘风先开了口,说:“师妹,师父命你去栖霞谷剿杀常姑娘,是不是?”
左仪答道:“师父要杀常姑娘其实早有安排。还未出东海,师父便与天枢道长通气,莫如此次借机杀了常姑娘,到时候人是我们杀的,常氏兄弟要怪却只能怪在花禅婆的头上。也许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借助凡间兵力得到栖霞谷中那许多稀世毒物。师父叫我赶去栖霞谷,是要我在谷外以擒龙玄金幡守住出口。此幡虽法威有限,却擅化幻境,魔界修为者若不加提防,都会陷入此幡所化幻境。我只要用此幡在那谷口化出谷外景象,常姑娘定不生疑。只要她落入幡中,天枢道长再及时拿乾天九死符镇其元神,我便可以将她形神俱毁。”
顾乘风眉心舒展,道:“这么重要的任务,师父不可能让沐师妹知道。是你告诉她的?”
左仪抿嘴沉思,答道:“我知道常姑娘对你何等重要。师父要我杀她,固然是为你着想,可是我当真杀了她,师兄,就算你不恨我,我以后也没法面对你了。”
顾乘风道:“我们师兄妹几人,你是最识大体的。你做任何事情,一定都有你非做不可的道理。这件事一边是师命难违,一边,你又顾着我的感情,着实为难。说来说去,是我自己没出息。”
左仪道:“师兄,你以前对我说,常姑娘是误入歧途,只因她身世可怜,却叫醉仙姑收养为徒,这才成为魔界中人。若她真是身不由己,你与她兴许还有结果。可是师兄,就算她误入歧途是真,你当真相信她为魔界效力是身不由己么?”
顾乘风垂目深思,说:“我不知道。”
“师兄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看清事实?”左仪字斟句酌,犹豫片刻又说,“师兄愿意放弃仙途,与她共结连理,平凡度日,我只怕师兄是一厢情愿呵。师兄,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她真的愿意吗?”
顾乘风痴痴地看着左仪,说:“左师妹,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左仪苦笑道:“常姑娘跟付姑娘是两路人。其实付姑娘对师兄当真是一往情深,只可惜……”她说到此处,不觉红了双眼,岔开话头道:“师兄不是糊涂人,我看到的师兄应该也看得到。我知道师兄是心有不甘,总有导人向道的心思。师父要我杀她,固然是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然而我杀得了常姑娘,却杀不尽师兄心头的魔。师兄自己不能开悟,常姑娘纵然形神俱灭,师兄这命中的情劫恐怕再也过不去了。我犯过大错,这次我是不能再错了。”
顾乘风一惊,问:“犯错?你犯过什么错?”
左仪支吾着,笑道:“我又不是大圣大贤,哪能不犯错的?”
二人并未逗留许久,这便一道遁光,飞往栖霞谷。此刻谷中一众仙道正助赤眉药仙施法,至翌日拂晓,寒掌冰姑神智已清,只是身子虚弱,尚不能运气调元。仙众各自回房休养,玉衡道长却对冰姑放心不下,守在榻前,将一股阴阳合和的真元由冰姑腕部三穴缓缓输入。
得真元滋养,冰姑体力充沛了许多,她睁眼看看玉衡道长,迟疑许久,终于问了一声:“你当真是我兄长?”
玉衡道长听她开口说话,睁眼笑着,收功卸气,拂去额头的汗珠,道:“我头一回入谷,才见你面容已有八成把握,你便是秀之。母亲的样貌,你一定忘了,你与她极像,尤其是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既如此,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玉衡道长轻叹道:“你在栖霞谷过得自在安乐,我若与你相认,倒扰了你的清净,何必呢?若不是义之在东海对你不利,这个秘密我是不打算说出口的。”
寒掌冰姑握住玉衡道长的手,说:“当年我年纪太小,很多事都记不清。其实这两三百年过去,我也懒得计较当年的事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还记得在东海,我受伤之前,你说你对不住付千钧。既然是付千钧有意要杀我,你又有什么对不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