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道长说:“天地之道,玄妙非常。我们仙山中人莫可妄自揣度天道,此自然之理。付千钧,杀一救百说起来容易,可是那被杀之人若是你自己,你可愿自裁以成全那百人?我参悟道法几百年,不敢说有所理解,却知道我生而渺小,不能以我一己之心去揣度宇宙天地之广。若你死前能有悔悟,也不枉你苦修一场了。”
付千钧忍住巨疼,大笑两声,道:“真是笑死人。方才狄樱以凡间疫症威胁你们仙山中人,你们是怎么做的?既要救玄牝真人,又不想让仙山背上污名,你们便打算帮狄樱攻打栖霞谷。莫非栖霞谷里的人都该死不成?杀一救百说起来容易,依我看来,你们做起来也顺手得很哩。”
付千钧此言一出,仙山众道各个都无以回之。付千钧苦笑着,咳一口血,那鲜血才涌出嘴便化作两片绿油油的叶子,飘到地上。此刻付千钧面色显出焦黄,须发墨绿,声量又弱了一分。他忽然感伤起来,对玉衡道长说:“蒋善之,我记得我们逃荒路上,你总宽慰我,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我问你,当年我们父母惨死,天道何在?我拜师昆仑,只因得师父宠爱,便遭师兄嫉恨,甚至先我入门的册外弟子也随上官龙孤立我、耻笑我,那种日子,我一捱就是几十年,没有人帮得了我,那时候天道又何在?我下山后娶妻生子,天伦之乐也曾让我放下仇恨,我的洵儿何等老实、何等良善、何等循规蹈矩,却叫秦东鲁一众活活打死!你告诉我,天道何在?为什么我已下定决心,要在人间平庸度日,老天却不肯放过我?”
玉衡道长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委屈,可是……”
玉衡道长一言未尽,却听尤峰疾呼几声“师父”,玉衡道长定睛看向付千钧,见他颜面已为树皮覆盖,发髻抽出枝条,茫然攀升,朝一丈高处生长。不过半盏茶功夫,付千钧便再无人形,变成了一株金桂。月光照拂下,金桂树顶紫辉散漫,或飞升天际,或扩向大海,皆是他三魂七魄所化。
玉衡道长失声痛哭,嘴里嘟囔着“义之,是我对不住你”,上气不接下气。
天枢道长劝道:“付千钧多行不义,有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师弟,你该做的已然做尽,实在无需自责。”
玉衡道长抬眼看着天枢道长,说:“师兄,你有所不知。当日是我弃他不顾,他这一生歧途我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
天枢道长看看在场的诸位,对玉衡道长说:“付千钧既已魂飞魄散,你们兄弟二人的旧事不提也罢。”
这时候张松年和顾乘风各领两名册外弟子飞回翠鸢岛上,禀报三派掌门各自搜寻而得的仙灵宝物。
黄玉笙道:“东海毕竟是煞炁汇聚之所,能为我们仙家享用的宝物少之又少,除了银贝紫珠,我看别的宝物也没什么大用。谢师兄,你说这些银贝紫珠我们该如何处置?”
天枢道长看看李冬寻,又看看花禅婆,道:“依我之见,自然大家平分为妙。不过李掌门和花禅婆婆还未表态,我一人所言自然做不得大家的主。”
李冬寻道:“我今日来东海,只为玄牝真人。未料可以杀了上官龙这叛徒,已是意外之喜。这银贝紫珠,我并不在意。你们几位都比我辈分高,你们只管商量,我不要也罢。”
花禅婆冷笑道:“既然这位李掌门不要,不如我们三方均分,不知黄掌门可有意见?”
黄玉笙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花禅婆婆,你当真是精打细算。搜刮了那许多毒物,又得银贝紫珠,实在是不虚此行哩。”
花禅婆并不搭腔,李冬寻道:“现下东海已成无主之地,为防来日再有邪魔外道霸占东海,成为一方魔主,不如将这东海二十四岛给毁了。”
黄玉笙道:“若要毁了别处我倒不反对,只是翠鸢岛有辟陵神池,于邪魔歪道大有裨益,对我们仙家疗伤祛瘴也偶有奇效。”
天枢道长说:“不错。辟陵神池非比寻常,我也不同意将它毁掉。”
仙道们你言我语,终于将东海二十四岛毁去十余,翠鸢岛之外仅留了几座平平无奇的小岛,这便离开东海了。双阳一众势单力薄,既然插不上嘴便一语不发,也不敢同仙家争抢,总之时时跟着花禅婆便是。
出了东海地界,尤峰独自一人黯然离去,天枢、玉衡二道、张松年、李冬寻、夏侯姊妹、赤眉药仙等人则同花禅婆一道护送寒掌冰姑回栖霞谷疗伤。依赤眉药仙推算,合他们几人之力,不出三日便可医好寒掌冰姑。玄牝真人虽得绿尾角蛉保着仙躯,毕竟拖了二十余日,再拖几日恐有险情,黄玉笙便携弟子们随天玑道长和玉笔郎君前往丹霞山。一是防着玄牝真人仙躯不稳,她正好帮助天玑、天璇一众道长灌输真元护其仙躯不坏,二是待花禅婆一行赶来丹霞山,她也好尽一臂之力助花禅婆施法,三者,是她有意避开栖霞谷,要断绝顾乘风的痴念。
从头到尾,顾乘风都心不在焉,便是沐秋桑也瞧出来了。黄玉笙决定随天玑道长回丹霞山,顾乘风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一路上不吭气,只闷头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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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黄玉笙来他房中,也不拐弯抹角,看过他手臂上的轻伤,说:“风儿,本来你天资过人,性子稳重,为师对你是最放心不过的。怎么现下,你却情网深陷,竟不可自拔了?”
顾乘风一惊,看着黄玉笙,随即移开目光,跪道:“弟子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