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深秋,天还未亮。
陈拴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家中老驴,走在田边小道上。
老驴脖中铃铛清脆,走的慢悠悠,不时低头拽一口枯草。
驴背上驮着一男童,这孩子也就五六岁年纪,面相有些憨傻,头一坠一坠的打着瞌睡,左边鼻孔流出长长的鼻涕,却悬而不落。
“愣子?别打瞌睡!”陈拴有提高灯笼,看向驴背上的孩子。
那名叫愣子的孩子一下子睁开眼,猛的哧溜一下鼻涕,尽数吸了回去,留下淡白印记,好似剑痕。
“来使劲儿。”陈拴有捏住愣子的鼻子,待狗儿狠狠擤下鼻涕,他便一甩,又抬腿在脚下一抹,叮嘱道:“仙师最喜欢干净伶俐的孩子,你可别在仙师跟前乱擤鼻涕,乱往身上抹。”
愣子得了教训,缩了缩身子,憨傻面上又显猥琐,怯怯的小声说怕,被陈拴有低声骂了几句。
此地归属铁剑门,乃是凡俗领地。
今日逢一年一度的登仙节,但凡年过六岁的孩童都要去请仙师验明是否开灵窍,怀本命。
半年前掌管凡俗的仙师奉行就已下了令,散于各处的村镇领主也早早做了准备,哪家哪户都得去。
若是侥幸身有灵窍,就能入铁剑门,到时先识文断字,参习道藏,而后修仙法,得长生。其凡俗亲族也能得利,是故陈拴有期待了许久。
“先吃个蛋垫垫。”陈拴有摸出一个鸡蛋塞给愣子,还不忘叮嘱道:“记得到时候别楞,知道吗?”
“知道。”愣子茫然的点头,剥开鸡蛋,又弯腰把蛋黄递到陈拴有嘴边,“大兄吃。”
“你吃吧,我不饿。”陈拴有别开头,继续牵着驴往前。
愣子见大兄真不吃,他便三下两下把鸡蛋吞了,没曾想又噎着了,“大兄,渴……”
“不能喝水!别到了仙师跟前尿了裆,惹了仙师!”陈拴有干脆停下,拍愣子后背。
好不容易顺了气,陈拴有又嘟嘟囔囔说起礼仪问题。
其实登仙节前,村中孩童早就被村长耳提面命过,学了诸般礼仪,但愣子太呆笨,根本没学会。
来到村头,村长已在等着了,另还有十几个适龄孩童及其亲属。
又等了一会儿,人终于到齐,村长又高声说了些什么有眼力劲的废话,诸人这才出。
沿着乡间道路向东,途中又有别家村落的人汇入,最后竟有数百人之多。
行了三十来里,来到一凡俗奉行驻地外。此间大人和小孩儿有上千,可没人敢说话,只有一些牲畜的响鼻声。
有凡俗着执法衣装,依着村落排好队,以待检验。
村长额头冒汗,挨个叮嘱,“给愣子擤干净鼻涕!”他又亲自上手,给愣子擤了鼻涕,又对陈拴有道:“咱虎头村人少,愣子要是能成事,你就不用当光棍了,我把我家大闺女许给你!”
陈拴有弯着腰陪着好话,心说你刚跟别家人说的是嫁小女儿,到我这儿怎么就要嫁大女儿?我是光棍,可她还是克夫的寡妇呢!
一群人战战兢兢的候着,没多久就听前方有欢呼之声,这必然是谁家孩子有修仙资质了。
不过大多数孩童都是来走个过场,百人中无有一人。
因怕在仙师跟前出丑,一众孩童从晨起就没吃东西,更没喝水,这会儿早就一个个饿的脸色白了。
熬到过午,终于轮到了虎头村的一行人。
一背剑少年领着诸人来到一凉亭前。凉亭内坐一老者,身前桌上茶盏笔墨,还有一柄镜子。
少年唱名,一乖巧女童上前,稚声稚气的对那老者喊了声仙师爷爷。
老者面上严肃,并不回应,只用铜镜在女童头上一放,数息后才摇头。
女童见状,眼泪挡不住的流下,却不敢说什么,磕了个头就又退下。
少年接着唱名,可虎头村诸孩童并无仙家福运,一个个全都无功而返。
待到最后,终于轮到愣子上前。
老者手执铜镜一观,严肃面上终于有一分轻松,旋即又摇头,“本命是锈剑,只是两灵窍,到底是差了些。”
愣子呆愣愣的,茫然不知所措,回头看向大兄,却见大兄使劲儿的擦着泪,也不知是喜是悲。
“大兄……”愣子歪过身,左边鼻孔又流出鼻涕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仙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