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一辆列车呼啸而来,停下,缓缓开门,没有人下车,贺逐山也没有回头。列车再次启动,像来时那样自顾自离去,“唰——”广告牌上的内容刷新了。
一方数独藏在广告牌的右下角,最深处,几乎很难被注意到。
贺逐山慢慢走上前,车站里回荡着他平静的脚步声。
他没有解数独,因为他知道数独只是障眼法。那五个空白格子,只是一个单词,一个最简单的名字。
W-H-I-T-E,White。
贺逐山一笔一画写下结果,“嗡嗡”,齿轮声骤然回荡至四面八方。像是什么古老的机械系统运转起来了,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晰,逐渐席卷整座车站。所有的灯亮起来、所有的广告开始播放,所有的电子设备重新运转,车站仿佛被唤醒,
贺逐山看不见,但他知道对方在。
果然,从远处飘来声音。
“贺……”那个声音沙哑道,“我等了你好久……久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我一直相信,你会找到这里……”
元白的声音满是疲惫,又透露着一点欣慰。他刚从一场相当漫长的冬眠中醒来。
这便是仿生人忒弥斯送给5代仿生人的最后一个礼物。
她赋予它们的高级权限——就是安全屋的原始程序。
这条代码藏在它们的智能系统深处,一旦系统受到攻击——0123的吞噬与同化——就会自动被触发,以安全屋的形式将它们乔装隐藏,等待文件逐步修复,再次苏醒,或者被人唤醒。
所有的“安全屋”,都曾是一名5代仿生人——也许,早在那一年,仿生人忒弥斯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就料到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必然将手伸向数字的智能文明。人类总是这么残忍,令人作呕,像本杰明一样,对非其族类的机器尚且冰冷无情,对自己的手足同胞便更不一般。
“车票是你发的吗?”
“是我……”元白说,“那些暗示,错误的实验,星象图,还有混乱的梦,都是我……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办法来……”
“莫比乌斯环是什么?”
“是答案,离开反世界的唯一答案。”
“你想到了吗?”元白说,“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想到了。”贺逐山说,“答案一直就在眼前。”
“是吗?那么,我就把我的权限转交于你,”元白笑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啦。等你回到现实世界,麻烦帮我转告秦御,谢谢他的小金鱼。”
贺逐山抬起头。
元白说:“安全屋即是门的,或者说,门的守卫者。我们每次只能放一个人出去,也就是说,我们会选中一个人,让他离开。代价是自己的永远消失——忒弥斯这个家伙,她总是喜欢让人做选择。很讨厌吧?”
贺逐山的眼睫终于一颤。他微微抬脸,平静地望向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贺逐山知道他就在那儿。
“但我完全接受这个结局,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很理解忒弥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感激她……就像我很感激秦御,很感激Asa那样。”
“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和追求,也没有能力思辨0123在乎的真与假、人与非人的问题。”元白认真道,“对我来说,只要被关心过、被爱过、被不顾一切地选择过,这就是很好很好的一生了。”
“Asa选择了我。他在死前选择了我,让我通过他的‘门’,继续在反世界苟延残喘。但我辜负了他的选择。我不想这样。我想像每一个死去的安全屋一样,做出我的选择,然后被关闭,被删除……因为一定是遇到了让我们觉得这一生能遇到他就已经很好很好、很开心很圆满的人,安全屋才会选择牺牲自己。”
“这就是忒弥斯让我们做选择的唯一原因,这是她最聪明,也最善良的地方……因为她让我们拥有价值。”
“不过,”元白轻声说,贺逐山感觉一点光片落在身上,是元白飘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像一个孩子似的依偎着,“我把权限给你,在我离开之前,你做给我看——到底怎样才能跑出这个该死的反世界啊?”
光片缓缓融进贺逐山身体,限制全部解除。他睁眼,眼底流动着鎏金般的暗光。
“……正反世界是一条圆环带上的两面,蚂蚁永远只能停在其中一面。”贺逐山轻声说,元白“嗯”了一声。“那么,想从反世界去到正世界,或者从正世界进入反世界,你需要将两面接在一起……剪开圆环,把其中一端扭转180度,再连接在一起。这就是莫比乌斯。”
元白笑着说:“我明白了。那接下来的路,你得一个人走啦。”
光消散去,后背上属于元白的温度不复存在,车站开始一点点变暗。
安全屋进入删除序列。现在,贺逐山必须找到那个连接点,把世界扭转180度。
至于怎样才能扭转180度……
阿尔弗雷德说:“Ghost,即使在虚拟世界,你也还是你。代码与程序不会束缚你,反而使你更强大。”
于是一切都串起来了。
尤利西斯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了阿尔弗雷德的程序消散。
他们是双生子,即使被上传到虚拟世界,也逃不过同生共死的命运。或者说,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