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虽不大,门廊一众下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全部将头低下去三分,无不俯首帖耳。郁府上郑氏治家虽严,下人还是有些活泼性子在,只是将事情做好了做周全了,不使旁的坏心思,气氛还算松乏,闫涵家门风着实严谨。夫家维护向着自己,郁桃当然高兴,回院中捧着七宿送来的册子研究了一番。许是闫涵家教养的严苛,韩家两兄妹看着娇贵,实则并无什么挑剔,只是韩祎不喜甜、重口。七宿侯在外头凉亭里,眼睛老老实实盯着脚下的木板。这屋里有了女主子就和从前不同,世子跟前伺候的几个小厮都被打发到了外院。他站的久了,翘楚从屋里搬出小札和姑娘刚赏下来的糕点,招呼他:“先坐着等,喝点茶?咱们夫人没那么多规矩。”七宿没客气,从白瓷勾花的碟子拿心往嘴里送,狼吞虎咽道:“楚姑娘,您要不跟夫人提两句,世子日日歇在内院,咱们这些人进去不方便,不如在外头腾个空地儿,侧边开个门,咱们就从这头进去伺候世子,也不扰了夫人。”他人长得奸头猾脑,说两句话还算中肯,翘楚想了会儿,点点头:“夫人正说呢,待晚上和世子商量了,就把旁边布置出来。”七宿笑笑,闷头吃点心,等拾己捧着册子出来,他拱手喊了两声好姐姐劳烦,借花献佛把点心送到拾己跟前,一溜烟便跑了。拾己哪里见过这样泼皮赖脸的人,被喊得一愣一愣的,捧着糕点站在原地。翘楚笑的一口气没上来,骂:“世子爷这样稳重,下头人鬼精似的。”大婚次日休沐,本该宴请同僚。韩祎一向不□□席之上的逢场作戏,下午开宴,酒过三巡衙门正好有急事,他多呆了片刻就离去,以闫韩家的门第和身份倒是无人敢说什么,只是当时宴席静下好几分,只剩琵琶弹着‘三更月,碧霄天,对星杳梦’。苏柯迁摇着扇子打圆场,和李敬然几人圆拢了气氛。宴席分庭几势,太子太傅家长公子周围多是翰林院几位官宦子弟,另对坐着的便是后宫当宠贵妃的亲胞弟孙名义,眼看主宴人离去,他手中酒杯‘叮’一声响掷在桌上,倾洒半数,尔后面色不虞的推开拥维众人,大步离去。苏柯迁与李敬然对视两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韩祎趁晚膳间隙方去向苏氏问安,路上七宿提了两句下午宴席的事情与夫人那头,直到门前才停下嘴。苏氏见他来很是惊讶,片刻又怪道:“你新婚在外头跑来跑去,没得空陪陪阿桃,平日里不见你往东苑跑,今日该陪媳妇偏偏又来找娘。”韩祎道:“郁桃尚且稚嫩,性子活泼,不似寻常闺秀静得下心,但本心善良正直,还需得母亲带在身边多加提点,她还算聪明,一点就透,说话得趣,陪着您也算打发时间。”苏氏看他一眼,“阿桃与我投缘,这些倒不必你来说,我看太过机敏圆滑并不十分好,几分稚气和机灵相得益彰恰恰合宜。”韩祎点头,提起宴请同僚之事上孙名义的举动。苏氏毫不遮掩露出鄙夷的神情,“孙家势起,就以为这京中人人都要承他的好,那三公主顶着天家的名头,哪里又有半分天家人的风范,被宫中那位养成易骄易燥的性子,孙名义摔了酒杯怕是忘了自己老祖宗根儿里便是战战兢兢捧着那杯酒起的身家。”宫中贵妃的身世天下人皆知,孙家老祖宗本是江南一代的卖酒翁,先帝南巡顺游而下,微服私访时无意间喝到词酒,诗性大发遂题诗一首,圣迹流落民间被州县官瞧见,向宫廷进献此酒,孙家故此发家一跃成为皇商。偏巧,当今圣上登基,后宫大选,孙家嫡女以倾国之色得了圣上青睐宠冠六宫,孙家自此发迹。京中素来如此,百年望族看的是一姓的风骨底蕴,像孙家这般一夜高楼拔起的所在,多半让人瞧不起,但最让苏氏对孙家不满的是那三公主目无尊长,贵妃任其妄为。闫韩家手握西北兵权,自先帝立储便是一块香饽饽,不过恰是太皇太后这层关系在,闫韩以‘忠’为上,并不曾亲立何党派。如今到了当今圣上,边塞安宁,西北十万秦林军的虎符仍由韩孝峰握在手中,哪怕是闫韩家也难以中立自居。对于上头那位,何故放任三公主三番五次冒犯闫韩家,怕是心里正想借此成了这桩姻缘,闫韩世子若是做了驸马爷,那便也算是‘自家人’,若是做不成……苏氏心知肚明,又忍不住多想,看了眼跟前的儿子,欲言又止道:“阿桃稚子之心,虽说他日要挑起闫韩家宗妇的大梁,可到底与这趟浑水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