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空气寂静而滞缓地流动,几乎要凝结,只能隐约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半晌,才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无关某人的威压,真心实意。像他们这种人浸淫珠宝界多年,眼界早已高到麻木,鲜少有这般真正激动的时刻。
“早期印刷技术尚不成熟之时,经常会出现书页切割不完全的现象。于是,人们会用拆信刀来分割书页,进而衍化出翻书杖。”
一个设计师嘉宾满目惊艳,“以阅读书籍的文房雅器纪念伟大文学家的诞辰,可远比镌刻肖像这种最常见的传统方式来得有诚意得多。”
“我曾有过几件银柄牙刃翻书杖的藏品,虽来自西洋各国,却都大同小异,主要部件就是柄和刃,刃身扁平,刃尖通常为半圆或椭圆形,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一个收藏家很激动地道,“但是,何先生这件设计,初看之下我并没有即刻想到那是翻书杖,只无端觉得极其的美。哪怕具有相似的器物之形,却完全跳跃至了艺术品的层级。”
“没错,你们注意到刃鞘与刃柄上的镌刻花纹了吗?严丝収拢的时候,正完美还原出故事里小麻雀献出心脏拯救孔雀王子的经典场景。”
一个非常热爱特洛伊茨基作品的嘉宾慨然感叹,“而且,也没采用在表面进行浮雕这种寻常方式,而是以孔雀王子、小麻雀和巫师这三个角色,自然而然地构成整体刃鞘与刃柄,毫无多余。”
“抽出刃鞘的话,又完全是另一件作品了。”另一个收藏家兴奋道,“刀刃上装饰的花纹拆解开来看,其实是东正教的祝祷文:‘君宰啊,圣善的宝藏,赋予生命者,求你降临并居住在他的内,拯救他的灵魂。’特洛伊茨基是虔诚的教徒,故事里那柄匕首的名字‘至福至爱’,也正和这句话同出一篇祝祷文。”
“毫无疑问,如果成品能顺利地被打造出来,一定是迄今为止所有纪念特洛伊茨基的慈善拍卖会里,最成功的那一件拍品。”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里,唯有一个人沉默。钱明全低着头,两只手挣命似地紧握成拳,爆出根根青筋。此时此刻,他正遭受着从未有过的巨大耻辱。
这种屈辱感,远比任何辱骂殴打来得更加剧烈。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他终于能接受自己作为设计师,其实毫无才能的事实。可如今,这刻意被忽略的不甘心、愤怒,再度排山倒海般击垮了他。
就算他想尽办法侵占了别人的才华与创意,也终究输得一塌糊涂。何惊年从根本上,彻底否定了他的努力与价值,错误的努力,肮脏的价值。
接下来的酒会上,何惊年身边全程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那些很有名的收藏家、拍卖行的常客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和他达成合作,希望能为他提供设计需要的主石。
如果自己的藏品有机会被镶嵌在这件拍品上,势必能大放异彩,兴许还有可能成为有名有姓的带有传奇色彩的宝石。而自己这个主人,不论是名气还是声誉,也一定可以大涨。
钱明全站在人群之外,不出声地瞧。多么可笑,自己费劲心力渴望融入的圈子,轻而易举地将他撇开,转而簇拥在一个拥有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才华的人旁边。想到这儿,他牙都快要碎了,感觉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被狠狠抽耳光。
这个仇,这个恨,他死都要报回来!
交流会结束后,一位重量级贵宾主动找上了何惊年。
“何先生,你好。”eudora笑盈盈地和他握了握手,用很标准的中文说,“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何惊年知道她口中“再次”的前一次,就是那场令他痛苦的纷争。如果不知道那件事,他现在一定会很高兴、很兴奋,可现在看着这张频频出现在电视和杂志上美丽面庞,心里却一阵阵的难受。
eudora没看出他的低落,热切地表达了自己对他作品的欣赏和喜爱。
“当初,原董事长还亲自来拜托我,说希望我愿意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习,你很聪明,很有才能,一定能成长得更加优秀。只可惜没过多久你就离开了。”她遗憾地笑笑,“不过,看到现在的你,我想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根本不需要我来教你什么。”
何惊年默默听着,自己应该感动吗,还是该欣慰?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原辞声总喜欢做些徒劳无用的事情。他商人的精明都到哪儿去了,不会以为这样做就是在弥补自己吧?他竟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何先生,您怎么了?”
“没什么。”何惊年笑道,“无论如何,能见到您,像这样和您坐在这里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eudora示意助理,一个小型保险箱被放上桌面,打开,华光璀璨,里面是一套极其美丽的金绿宝石。
“诶?”何惊年露出惊讶之色。如果他没记错,这套金绿宝石是eudora收藏里的最爱,曾多次被她在采访中提起。“您是想……”
“我想请你把这套宝石,镶嵌在孔雀王子的尾翎上,一定非常合适。”eudora露出微笑。
“可是,这套金绿宝石非常珍贵罕见,您真的舍得把它捐给这次拍卖会吗?”
金绿宝石是一种比较稀少的矿物,可分为金绿猫眼石和亚历山大变石,前者具有猫眼效应,后者则具有变色效应。而eudora这一套金绿宝石,兼具两种效应,是最难得一见的变石猫眼,全世界只有斯里兰卡出产。
“没什么舍得和舍不得。”eudora眸光闪动,怅然伤感。“这套金绿宝石是我丈夫送给我的礼物,他去世后,我本想将它们设计成珠宝,可看着它们,我心里只有悲伤,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还不如将它们交给你,我相信你一定能让它们呈现出最美的姿态。”
何惊年叹息,“就算无法将它们设计成作品,只是当作纪念不也挺好吗?”
eudora摇了摇头,“我能保留我对他的心意、他对我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您不是也说过吗,无论是赠送的人还是佩戴的人,相比宝石本身的价值,最珍贵的还是真诚的心意。我真的很喜欢这句话,它给了我许多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