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辞声回到了云洲市。走进老宅的时候,杨莉阿姨正带着糕糕吃晚饭。两个人一见到他,不约而同地愣住了,糕糕手里的小勺子都“啪嗒”掉到了桌上。
“少爷,您到底去哪里了?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变成了这样?”杨莉阿姨还是心疼他的,“是生病了吗?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
原辞声摇了摇头,拖着很慢的脚步走进卫浴间。亮白的灯光,镜子里映出一张白得异常的脸,眼窝深陷成漆黑狭长的阴影,脸颊也瘦削得突出了锐利的骨相。
活像一具被沥干了血肉的骷髅,上面绷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皮。
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吓人,花了很长时间试图把自己重新收拾得漂亮,然后悄无声息地往卧室走去。
小夜灯柔和的光晕里,何惊年侧身躺着,有点长长了的黑发散在枕头上,脸颊粉粉白白,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匀净,睡得正安稳。
原辞声站在他床边,仅是注视,只消那么一眼,僵死的灵魂开始复苏,心脏重新砰砰跳动,无限柔情,无限酸楚。
看不够,他又半跪下来,伸出手臂,隔着被子拥抱住他。柔软的织物包裹着那具温暖的身躯,原辞声轻轻地喟叹,胸腔快被满足感撑到爆炸。他死了一次,现在又活了,他把生死都交付给了面前这个人。
何惊年翻了个身,床边空出一块位置。原辞声掀起被子一角,轻手轻脚地躺了进去。
被窝里很暖和,是何惊年的体温捂出来的温度,逐渐解冻着他僵死的身心。而且,里面充满了何惊年身上的香气,几天没嗅到这个香味,想念得浑身发抖。
何惊年背对他躺着,毫无防备地露出一段霜白的后颈。他凑上去,深深地嗅那里格外浓郁的清香,眼泪落进何惊年的衣领。
他人是冷的,所有的热都在眼泪里,滚烫的热度把何惊年弄醒。何惊年睡眼惺忪地转过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嘴唇鲜红,像象牙刀割开石榴,两颗绿眼珠猫一样发着光。男人对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年年,我回来了。”
何惊年如堕冰窖,吓得尖叫起来。
男人连忙抱住他,亲吻他,轻轻揉他的肩膀和背脊,用那种糅杂了喜悦和伤心的奇异声调说:“年年,你看看我,我真的回来了。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害你……害你一直都那么伤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停地道歉,满腔悔意如决堤的洪水,淹没了自己,也要把对方吞噬下去。
“我爱你。年年,我也爱你,很爱你。想到你小时候的事情,我的心都要碎了。”原辞声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哽咽堵满了喉咙。抱着何惊年,他简直哭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和廖夏差不多大的、无能为力的孩子。
何惊年被他蹭了满脸热乎乎的眼泪,吓得瑟瑟发抖。他越是怕得厉害,男人越是拼命地安抚他,说对不起,说我爱你,一遍遍承诺自己再也不会离开他一步。
何惊年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噩梦,追逐他不放的恶魔是多么可怕,但恶魔的眼泪与声音又是那么真实,以假乱真的高明骗术,真让他从中感受到沉甸甸的伤心,差一点……差一点害他也要跟着一起难过。
“沈棠风还以为我能想明白,会忏悔,会放手,他是在做梦!”原辞声的语气陡然凌厉,复又变得缱绻温柔。
他说:“年年,我是越想越明白,你等了我十几年,我把我这辈子都赔给你。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永远只看着彼此,我会用你对廖夏几百倍几千倍的感情来爱你,我……”
“啪!”
何惊年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原辞声愣住了。
何惊年死死盯着他,“你……别提……他。”
原辞声呼吸一顿,“我就是廖夏。”
何惊年又甩了他一巴掌,这次劲儿更大。
原辞声捂着火辣辣的脸,心痛尤甚于脸痛。
“年年,你是在怪我吗?”
何惊年用手背用力擦掉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对他说:“滚开!”
他怕他,但再怕,也要捍卫他的廖夏。一想到廖夏,他就有无限勇气。
原辞声当然不肯滚,不仅不肯滚,还要让他承认自己就是他喜欢的廖夏。第二天,他马上让人把那些拆下来的画像重新挂了回去。站在房间中央,他对何惊年说:“年年,你看,我真的是他。”
怕何惊年又打他,他只能先避开“廖夏”两个字。
何惊年眉毛一拧,卷起袖子朝他走了过去。
原辞声不敢躲,纹丝不动地站着。可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挥过来,何惊年只是绕过他走向一幅画像,伸手把有点歪斜的角度调整平衡。
原辞声深吸一口气,差点没站稳。
他不知道何惊年为什么坚持不肯承认他爱着自己,更不愿认可自己就是廖夏。
从以前到现在,这份坚持也该到头了吧?
他束手无策,既然何惊年那么坚持,那自己只能比他更加坚持。他爱何惊年,很爱很爱,原来他觉得自己的爱很无望,得不到回应,看不见出口,可现在他有了底气,是廖夏给他的底气。他想自己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挽回他和何惊年本该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