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上京皇宫。
是她无数噩梦的开始,诸般美梦的结束。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这里的每一面宫墙,甬道,昔年她做小宫女时,都曾或多或少地走过。
可她仍然不喜欢这座皇宫。
不喜欢血浸青砖的杀戮,不喜欢帝王之侧、伴君如伴虎的心惊难宁,不喜欢本不同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又在痛苦中磋磨、拼命磨平自己的棱角却仍是无所得的结果。
上天给她机会做十六娘,重活一回。
她或许仍会忍不住思念那些没来得及告别的故人,想起过去遗憾或伤情的旧事,却……沉沉想,她却再不打算,重蹈覆辙地,以飞蛾之身扑向烛火了。
哪怕魏弃现在拥有一切——无上的皇权也好,征伐天下的霸图也罢。
可,她想得到的,从始至终,却只有俗世的安稳。她不会再用他给不了的东西,绊住他的脚步。
有缘无分的事,从前尽了力,尽了情,也就够了。
思及此,她将头埋得更低。高挑的身形藏在队伍最末、弯腰驼背,竟也矮小得一时让人无从注意——但,她跟在“队伍”中走了没多会儿,却仍是渐渐觉出些不对来:这嬷嬷带她们走的,明显不是往后宫去的路。反而越走越直、越走越宽敞,以宫中布局,这分明就是……
沉沉心下一紧,脚下便不由慢了两步,结果,立刻被身后宫女推搡着往前。
“愣着做什么!”顺带的,换来一道压低声音的叱喝。
以及隐隐听得出不满的嘀嘀咕咕:“……又来一个傻的。”
听这口气,估计刚入宫便被“吓傻了”的,还不止她一个。
而这也意味着。
说话的宫女,曾接手过如她们这般的“上供美人”,也不止这一趟。
心念电转。
沉沉一咬牙,忽把临别前、解十一娘亲手给她戴上的一只玉镯子褪了下来。借着长袖遮掩,飞快塞进了那宫女手里。
“咦?”
许是镯子够有分量,肉眼望去,成色亦好得出挑。
这位身材同样丰盈、面若桃花的胖宫女,收了东西,脸上神色顿时和缓不少。
“敢问……这位姐姐,”沉沉见状,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承明殿。”
承明殿——!
沉沉注意到,有好几个离得近的姑娘都悄然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脸上犹疑、好奇、冷漠神色兼有之。
可,于她而言,这会儿听到“承明殿”三个字,心中却唯有震惊:敢情魏弃还真的……百忙之中抽空,要把这入宫的“美人”一一览遍?
她怎么记得从前入宫的秀女,大多都是往后宫里一塞,有的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的?
算盘又不知不觉落了空,饶是一贯温吞如她,脸上神色亦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的胖宫女看了,却只以为她是被吓得脸色苍白。
心下虽不屑,可到底收了人的东西、拿人手软。
是以,人矜持地略微高扬了下巴,终是“大发慈悲”,给这没见识的团子脸解释起来:“承明殿里头,住的是当今陛下。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咱们这位陛下……”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从不会怜香惜玉,管你是什么身娇体软的美人,只要不合他心意,都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此话一出,站在沉沉前头、又有几个姑娘忍不住抽泣起来。
胖宫女却一副见怪不怪表情,冷嗤一声,继续侧头望向“团子脸”——这便是她在心底给沉沉起的外号了,低声道:“想活命,就放机灵点。”
“倘若陛下今日兴致好,说不定,你们这里能活下三之一,回头送进东宫,太子殿下倒是个心慈的,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一群女子。若是不走运、恰好碰上陛下……”
“春杏!”
话音未落。
沉沉心下一头雾水,还在想怎么见了“陛下”,回头就被送给“殿下”。却见队列最前、那满脸沟壑的老嬷嬷忽的扭过头来,冲此一声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