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渠:“不是……我,十六娘,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你被……”
“百里大哥。”
十六娘却忽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你待我好,这些十六娘都明白。我也只是、我只是觉得——”
“我觉得,”十六娘有些犹疑地蹙眉,“那人……谢大哥他,虽脾气古怪,可到底曾救过我,当日若不是他……十六娘或许早已屈辱而死,成了一具无人问的尸体。”
当年,掠走她的山匪从解家拿到赎金,却仍打定主意要灭口,她被一剑捅杀后、抛入河中。谁料,却命不该绝,辗转被一户农家所救。
只是她自幼长在深闺,识人不清。
辞别那老对老夫妇后,很快,又被人假借带她归家为借口,卖入烟花柳巷中。
起初,她不愿妥协,整日被老鸨毒打,足打得有进气没出气,仍是求死不能。后来,她终于心灰意冷。
却在自甘堕落的第年,忽然有一日,遇到了位奇怪的“客人”——
她至今没有忘记过,自己抬起脸来、恰对上他双眼时,他的那个眼神。
万死难辞的悔,滔天刻骨的痛。
对一个陌生人,一个再卑贱不过的青楼女子,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她并不明白,颤颤巍巍给他倒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反手打翻,酒杯摔碎在地,一地狼籍。
她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慌忙跪下认错。
他却又冷脸将她扶起,既不许她跪,也不许她哭,还给她留下足有一锭金子的赏银。
可惜,这“重金”在手,她却压根没来得及捂热。
因为就在这贵客离开的当夜。
他很快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却不再以所谓“贵客”的身份——
相反,他手提长剑,亲手屠尽了月华楼上上下下,除她以外的一百二十五人。
无论是如她一般的欢场女子,抑或来月华楼寻欢作乐的客人,皆无例外,横死当场。曾经杨柳河畔艳名远播的湖中画舫,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那一夜,亦成了她此后多年的噩梦。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残忍嗜杀之人,此后,却执意要将她带在身边。既不放她回家,也不许她离开他视线半步。
他给她买最好的衣裳,最贵的首饰,凡她所要,应有尽有,却从来没有碰过她。
直到有一天。
他将她安置在客栈中,让她在此等候,去办了他口中的一件“大事”。
这一去,便足足去了两个多月。
她每日在客栈中心惊胆战,唯恐冤魂索命,又怕他留下的银两告急,等得人都愁白了两根头发,终于等到他回来。
只是,他却并非如去时般孤身而归,而是带回来了一具……尸体?或者说,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她吓得夜夜噩梦,却不得不与那尸体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吓出癔症来。
再后来。
谢缨便带着她、还有那具尸体,找到了隐居在荒山中的百里渠。
“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给那姑娘换了我的脸,”十六娘无奈道,“可说到底,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活不到今日,也遇不见百里大哥。”
“此去一别,今生恐怕无缘相见,他虽答应过,从此不再打扰,可我想着,”十六娘说,“总归是,应当好好……道一声别的。”
“无碍。”
百里渠却道:“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道别。”
“真的?”
“真的……那能有假。”
他说着。
忽又扭头,望向已然远去的四平县城的方向。
“尤其不喜欢,和你道别,”百里渠说,“所以,就这么走了,反倒是件彼此成全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