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魏军主将,无论阴谋阳谋,最大限度减少己方将士的伤亡,本就是他分内职责。
纵然他知道萧蝉是萧家人、利用了她又如何?他有心饶过她母子二人性命,她却一心赴死,又是谁的错?
他不惧鬼神,不怕天惩,却厌恶那女人死前投向自己、犹如怜悯般的目光。
仿佛只那一眼,已看清了他的来路,望见他之一生踽踽独行、寒风朔雪的归途。
可惜,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也没有资格对他施以怜悯。
【殿下,】“萧蝉”说,【记住您杀的每一个人,造下的每一场杀孽,若然有一日,您求之不得,得之尽失,失而不再得……那,都是您的报应。】
她说完这句话,又一次笑起。
原本纤瘦的鹅蛋脸,却在那笑容扬起的弧度下渐渐变了轮廓:瘦出尖的瓜子脸,圆润透亮、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他曾无数次啜吻的、笑时抿成一条线的唇。
本该身在朝华宫的谢沉沉坐在他面前,歪了歪脑袋。
似乎不解,似乎好奇,可她仍是下意识地冲他笑着。
直到一丝血线,沿着朱红的唇角滴落,紧接着是眼、鼻、耳——
七窍流血仍浑然不觉,她伸出手来,冰冷的手轻触他的脸庞。
【殿下……】
魏弃脑中“轰”的一声,嗡鸣到几乎要炸开。
冷汗涔涔间、双目大睁,猛然自榻上惊醒。
“……”
他手臂颤抖着撑在床沿,汗流浃背,整个人犹如水洗过一遭。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
许久,方才想起,自己此刻仍在茫城,与上京相隔千里。
为何会做这样的怪梦?
他分明仔细看过谢沉沉的脉案,一切如旧,并无差错,药方亦如是,连她亲手写的家书……
家书。
他连外衣亦未披上,只着一件单薄中衣起身,在书案上摸黑翻找着。
窗外月光如泻,一室凄冷。
他早已将手中的家书读过许多遍,此刻再读,亦无非是些他都能背下来的鸡毛蒜皮小事:谢肥肥又闯祸了,近来又睡得多了,腹中的孩子夜里踢人、闹得她睡不好……诸如此类种种。
若是信由宫中人经手,或许还有粉饰太平的必要。
可,如今是顾氏在宫中的眼线代为传信,她何必撒谎?
信上文字是她手笔,语气亦是扑面而来的熟悉。他看不出任何问题。
若非说有,也不过是有两页信纸的边角被齐边撕去小块。许是墨迹脏污,又或是她——错手不察?她本就是个马虎大意的性子,不奇怪……
不奇怪。
魏弃盯着那并不整齐的缺口。
脑海中,却忽想起梦中那张被血浸润的脸庞:她不知痛的笑容,平和如初的口吻,轻唤的一声“殿下”——一颦一笑,皆是他记忆中谢沉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