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历,永安七年。
正逢半年一度的“雨集”,绿洲城中,各地往来的商贸齐聚。
车马如龙,人流如织。
或有高鼻阔目、一头棕发的西域行脚商高声叫卖;或有身着清凉薄纱的胡族少女眼波横扫、轻舞罗旋。烤饼香气扑鼻,酒香十里可闻——各地方言、各色美食,不分胡魏,皆在这四方街市之中汇聚一堂。恰如辽西之地,在这乱世中的一隅安康。
“这位夫人,瞧您这般花容月貌,通身富贵,若得几分素雅点缀,定是锦上添花——你再瞧咱这竹节镯,青透别致……喏,当真衬得您皓腕如雪呀!”
“别人来买,少说可得二两银子!不过咱一见您,便觉颇为面善……这样吧,但凡您看得上,这镯子,小的咬咬牙,一两银子便卖了!”
“瞧一瞧,看一看咯,东瀛灵药,包治百病,童叟无欺——”
“这位公子,别走、别走,您这印堂发紫、眼下青黑,是虚火太旺所致啊。怎么,难道是夜里……嗯?!”
“别慌!咱这药来上一颗,包管您龙精虎猛,重振夫纲!”
“卖话本咯!最新的话本子!《神驹侯传》、《北行记》、《朝华梦》……应有尽有!要看北燕神驹侯与那大魏皇帝如何血战数百回合,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要钻人床底下、看狗皇帝和谢后的闺中风流韵事的……请早咯!最后五本,最后五本!”
“客官,怎么着,咱这皮子不错吧?这可是俺舅在雪山里熬了大半个月、眼睛都熬红了才逮到的雪狐狸!生给剥下来,齐整得很呐!俺娘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最少十两银子吧!一分不能再少了!”
靠东街的一面简陋摊子上。
男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几块大小颜色不一的毛皮。
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天,总算等来了客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到最后,一块狐皮,换了一只分量不轻的银锭。
“发财咯!发财咯!”
客人前脚刚走。
原还装作被人砍价亏本、一脸肉痛的胡二便再憋不住笑,美滋滋地对着银子又亲又咬——结果一不小心、用力太过,牙齿险些给崩断。
“哎哟!”
这黑面小子,当即捂着腮帮叫出声来:“老子的牙!牙!”
“还敢叫?老天若有眼,合该叫你牙全掉了才好!”
旁边摆摊卖胡饼的姑娘见了,冲他翻了个白眼,“整天就知道骗人,便是牙真崩掉了,也当是你的报应。”
“我,这、这怎么叫骗……”
胡二被她说得红了脸。
一张脸黑里透红,看着颇为滑稽,嘴上却仍讷讷道,“我,诗娜儿,我这是正经生意咧……”
“你还好意思说正经生意!”
诗娜儿叉腰冷笑,随手掰下块自己吃了半边的馕饼、砸得他直讨饶:“如今北疆那头三不五时打仗,要真是雪山上打来的皮子,十两银子,你舍得卖?!要我说,分明就是后山上的灰狐狸,你们拿浆给‘处理’过了的!敢卖这么贵,回头小心人家来找麻烦!”
“那不会,那不会。”
胡二算是听出来了:诗娜儿,她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在担心他呢。
心头忍不住甜得冒泡,他“嘿嘿”直笑,连声道:“你没瞧见,那不过是个车夫,身上穿的都是缎子!指定是个富贵人家。十两银子,于咱们而言是大,于他们而言,比手指甲里的泥都不如,要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如今个个都抢着要在王姬面前表现,怎么会为块皮子,在咱王姬眼皮子底下丢人现眼?”
“嘁——就你聪明,就你知道!”
“是真的!诗娜儿,你别生气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胡二见她别过脸去不说话、看着像真生气了,忙又起身凑到人跟前去,“今年和往年都不一样,往年来的那些人可精着呢,都是做生意的,谁也蒙不着谁……唯独今年……这不是,王姬要嫁人了么?”
“谁不知道王姬的嫁妆便是咱辽西这块大肥肉,她人又生得那般花容月貌,举世无双——天底下数得上名号的王侯公子,家里可都惦记着呢。只是从前王姬一心要嫁给摄政王,他们不好表态,表态了的,王姬也不给好脸。”
“谁料如今,这都六七年了,摄政王那边还磨磨蹭蹭没个信,王姬才只好‘便宜’了外人……那些公子吧,他们个个人傻银子多,还顾忌名声,这不是送来给咱宰的么?信我的准没错。”
“哼——”
“而且我、我这都……还不是,为了沾沾喜气,等过段日子,也到你家去提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