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病,怎么看病?
“那她为什么天天傻坐着不说话?一问三不知,连人也认不清了?”威武雄壮的四姑娘问。
“这……十六姑娘昔年被那劫匪掠走,历经千难回到家中,昏倒于府门前、已是人事不省,彼时,亦是由老夫诊治,”老医官摇头叹息,“这些年来,外伤虽愈,内里亦是各等名药供养着,可,想来,终究是落了些暗疾……”
“知道是暗疾,问的是怎么能治好!”抱着孩子的紫衣夫人不耐烦了。
“耐心用药,悉心调养,诸位得空时,也需多同她说话,轮番与她回忆旧事——”
话未说完。
一向泼辣的十二姑娘再忍不住、吐了口瓜子皮,凉飕飕道:“这你不说我也知道。天天说着呢,回忆着呢!可她不接茬呀?……真真是废话连篇。”
医官喉头一哽,被说得老脸通红。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十一姑娘见状,红着脸上前来,把人领走了。
走了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安慰,末了,只好给人多塞了十两银子作诊金。
医官正要拱手道谢,她却吓得一哆嗦,扭头就跑。
如此这般,全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先后请到解府折腾了一番。
解家人没听出个名堂来,却仍是不放心。到最后,索性连江湖术士都请来一观。
那白胡子老道神神叨叨地围着兰苑做了圈法。
末了,五指一掐,咕咕哝哝道,姑娘怕是郁气未疏,心结未解,着了失魂症了。
“几时能好?如何能好?”
“这,便得看各人的造化了,”老道抚着山羊须,一脸高深莫测,“诸位皆她至亲,定知其心结何在。心病虽难医,说到底,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的事。气通顺了,魂回来了,病嘛,也就好了。”
解府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末了,却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十六娘怕不是还惦记着‘那位’”,一语出,语惊四座。
于是又都变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殊不知,那老道士前脚从管家手中接过银锭子出府,后脚便卸了道袍、往东街酒肆去,买了一提烧刀子兼两只鹅腿。
管事的胡娘问他去何处发了财,今日缘何这般阔绰。
老乞丐囫囵咬着手里肥得流油的鹅腿,摆手不答,心中却乐得直笑。
不由地,又想起方才在解府见到那傻呆呆、白胖胖,哭丧着一张脸问自己今夕何夕的小姑娘。
果真是,傻人有傻福,天公疼憨人。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啊……”
【解】
【明】
【朱】……不对,划掉,【珠】。
沉沉挪开镇纸,将自己手里的这幅“墨宝”搁在阳光下细看。
许久,嘴角微抽,却终忍不住紧皱眉头,将那毛虫似的狗爬字揉作一团丢开——
花了足有半个多月。
她想,自己终于还是接受了从谢家芳娘,变成了解家十六娘的现实。
起初,她的确不敢置信,或者说,还没从脑海中记忆犹新、“死”前的痛苦里抽出身来。
是以连着半个多月,她几乎都坐在床上不敢挪窝,旁人说话,也只当耳旁风过。脑子里来来回回飘荡着的,依旧是从前做“谢氏女”时的种种往事。
江都城,上京皇宫,大漠,北疆,定风城……
这一生的种种,到最后,鸩毒入喉的痛苦,死前的寂寥与落寞,甚至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于她而言,皆似恍然隔世。
又似,不过昨日。
“……”沉沉望着书案窗边、正对着的那株葡萄架发呆。
葡萄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