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很是讨厌自己的记性,卢希宁的话,她的一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看向门边,夸赞了句:“皇后就是端庄识大体。这次你选进来的秀女啊,一定得懂规矩,姐妹和睦,好给皇家开枝散叶。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定不能留下。家和万事兴,皇家跟寻常老百姓家里亦没什么不同,妻贤子孝,男人才能在前面安心做事。”
康熙嘴里苦涩蔓延,太皇太后看似在说闲话,话里的意思他却明白。
往年选秀,很快就定了入宫的秀女,今年他的反常,令她起了疑心。
太皇太后睿智,她不会明着说,也知道他听得懂。
江山社稷,前朝后宫万世基业,他一生就为了这些。
他也想凭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他不懂什么是感情,不懂为何会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着自幼相依为命的太皇太后,她头上已生华发,眼角皱纹密目。
心底有条暗河,波涛不平,掀起惊涛骇浪。
面上却什么都不显,说出来的话,记在起居注里,足够供后人景仰。
“皇玛嬷上了年纪,只管着颐养天年,哪还能让你操心儿孙的事情,不然就是孙儿的不孝了。”
太皇太后笑容满面,拍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你事情多忙得很,我也就不留你了。去皇后那里坐坐吧,她前面没了个孩子,这个孩子可别再出什么差错。”
康熙起身告退,走到屋外,廊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雨丝在昏黄的光里打转,扑在脸上凉意浸人。
梁九功撑开伞举在康熙头上,他面无表情伸手用力推开,大步往赫舍里氏所住的坤宁宫走去。
他就不想打伞,就不想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这为了那,偏偏没有为过自己保重龙体。
赫舍里氏早已在门口迎着,眼瞧见康熙一身雨雾走来,她规规矩矩请完安,连声招呼伺候的人送热帕热汤水上来。
康熙开口拦住了她:“不用麻烦了,传饭吧。”
赫舍里氏愣了下,依言传了饭。康熙在暖阁塌上坐着,宫女太监提了热水进来,跪着举起银盆伺候他净手,赫舍里氏在旁边帮着递布巾胰子。
康熙看了她一眼,嘴动了动,把不用她伺候的话咽了回去。
桌案上摆满了饭菜,康熙与赫舍里氏分别落座,太监与宫女立在身后布菜。
赫舍里氏亲自舀了碗老鸭汤放在他左手边,温声说道:“前朝事情繁忙,皇上最近清减了不少,老鸭汤下火又开胃,皇上尝尝吧。”
康熙勉强露出个笑容,舀了勺汤喝了,说道:“你也多吃一些。”
赫舍里氏谢了恩,舀起汤喝起来。康熙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她用饭向来斯文,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喝汤,拳头大的汤碗里,小半碗汤几乎没什么变化。
“卢姑娘胃口好,一大海碗的豆汁儿,喝得干干净净。”
卢希宁双手托着比头还大的粗瓷海碗,小心翼翼走着的模样,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康熙食不知味用完饭,漱口之后坐下来吃了碗茶,陪着赫舍里氏说了会话,起身回了乾清宫。
梁九功招呼着太监,拿了干爽衣衫上来,要伺候康熙换洗。
他背着手站在窗边,看着影影绰绰的庭院。
她在做什么?
下雨天,就不能在墙角蹲着喝豆汁儿了吧?
下雨天冷,清鼻涕会再出来吗?
雨露均沾,这句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康熙深深闭上眼,呼出口气,他不能再想了。
转过身,由梁九功伺候着换了衣衫,走到御案前坐下,拿出今日未完成的数学习题,低头认真做了起来。
到了歇息的时辰,梁九功上前出言提醒,偷瞄向铺开的纸,上面还空着大半,笔尖的笔墨已经干涸凝固。
康熙放下笔,终是问道:“卢氏近几日在做什么?”
梁九功一惊,琢磨着小心翼翼回话:“回皇上,卢姑娘近日未再出门半步。”
康熙意外地抬起头看来,“连豆汁儿都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