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十月一日那天,钟静深刻理解了“外强中干”的含义——说的就是她自己。接到许卫东通知钟莹出事的电话,她的魂儿一瞬间就从躯壳里飞出去了。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眼前发黑,头脑晕眩,险些一头栽在茶几上。
幸亏,严冉在一旁扶了她一把。
钟静认为是扶了一把,严冉却说结结实实抱了满怀,两人因为这事儿争论过不知多少次。后来钟静觉得无聊,便使用“你赢了,你说得都对”句式想结束抬杠,没想到严冉是个杠精,趁胜追击提出了新一轮的抬杠命题:异性拥抱后需不需要彼此负责。
他说他没有谈过女朋友,第一次和异性亲密接触,身体与心灵都受到了翻天覆地的震动,并且持续很久很久,从而对他的生活造成了重大影响。具体表现在他大姨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产生抵触情绪,单位几个原来看着还不错的女孩子,现在再看和男人无异。
他不想靠近别的女生,只想靠近钟静,一天见不到她没着没落丢魂落魄,这怎么办?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热血躁动青年应该有的状态吗?这分明是中了钟静的毒啊。所以求一个负责不过分吧?同理,他也应该对钟静负责。
钟静:表白就表白,扯那么多歪理做什么!
平心而论,钟静并不讨厌严冉,原因在于他虽然常带着一股顽主气质,但会说话,嘴碎得不招人烦。来出租房蹭饭那一个月,钟静觉得自己厨艺大有提高,这得益于严冉每天花样百出的夸奖,让她有了认真下厨的动力。
只是不讨厌而已,在钟静眼里,严冉是准妹夫的朋友,叫她一声大姐,她就把同龄的他当成了弟弟。
心态发生细微改变,就在钟莹出事的那个深夜。
那是噩梦般的一夜,晏宇没有赶到,老钟还在路上,手术做到一半医生突然下达了病危通知。钟静整个人瘫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想到母亲去世时雷同的场景,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是严冉一直陪着她,托着她,打发不停上来道歉的许卫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她钟莹死不了。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严冉没有一味地说什么遇难呈祥,老天保佑等虚言。他问她,如果钟莹残疾了怎么办?如果钟莹成了植物人年醒不过来怎么办?这么不吉利的话,却没让钟静感到不舒服,甚至还有了一丝真切的安心感。她回答,只要妹妹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姐姐养她一辈子。
严冉用手指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微笑着说,你没这个机会的,刚刚我掐指一算,钟莹运道好着呢,福大命大,休养没几天保准又活蹦乱跳了。
不得不说,在当时那惶惶无措的情境下,他的存在带给她的不止是一点安慰那么简单。
后来两个人相处日渐增多,严冉总是假借探病之名到医院里找她,热心为她和老钟操持吃喝,采买必需品,逮到机会就想拉着她单独说话。搬到十六号后更是变本加厉,去晏家比回自家还勤,醉翁之意明显的连妹妹都看出来了。
钟静一心扑在学习上不代表她不通人情世故,不懂男女之情,相反从小饱读诗书的她,对感情的认识和幻想并不比其他女孩少。她欣赏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好,憧憬星月流光相皎洁的纯真,向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总得来说,她希望未来伴侣和她一样,拥有坚定不移的爱,互相理解的心。
条件宽泛,但要做到并不容易,她自己也知道不容易。所以在严冉追到出租房,东拉西扯了一段不像表白的表白之后,钟静告诉他,这种突如其来毫无根据的喜欢让人觉得荒唐,不真诚,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和你玩恋爱游戏。
严冉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严肃地说:“第一,我没有在玩;第二,我承认我这个人比较肤浅,首先被你的外貌吸引,其次又为你的厨艺倾倒,继而生出了想要进一步了解你的念头。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已经忽略了前面两条,完全折服于你的人格魅力。你品学兼优,智力超群,做事一丝不苟,思想成熟,信念感强,待人真诚,刀子嘴豆腐心,哪一条没有根据?哪一条不值得人喜欢?你的优点太多,就算有一千个男人追你我也不觉得奇怪。所以,把我当成其中一个追求者也不行吗?我知道现阶段我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追赶的,请你不要把我的真心说成玩游戏。”
那么多话,钟静只关注到了一句:“被我的外貌吸引,这句话有水份吧?”
严冉摇头叹息:“你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是不是觉得你妹更美?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在我看来,你妹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你比她好看多了。”
钟静:一派胡言倒也未必,腹有诗书气自华,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
不过严冉真会扎心啊,还一千个男人追她,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本科时实验室那些男生都叫她“钟主任”,这不是职务尊称,而是说她像中学教导主任,古板,严肃,挑剔。
终于遇到一个透过表象看本质,由内而外都喜欢她的人了,不能说钟静心如止水,小小的荡漾和涟漪还是有的。严冉长得不差,性格开朗,思维敏捷,虽然有点贫但能看出家教良好。和他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出租房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善良又仗义,在她无助的时候给过她温暖安慰。连妹妹也说他不错,晏宇的朋友,品德差不了。
适龄男女,奔着结婚去相处一下,挺好的。
可是钟静没有忘记自己的条件,作为一个有追求的新时代知识女性,她不会为爱情放弃梦想,最好的结果是可以齐头并进,两相成全。但妹妹曾说过,不能强求别人与她的想法一致,要让别人理解她,首先就得做到理解别人。
她不喜欢拖拉暧昧那一套,趁着动念未动心,直爽地告诉严冉,自己对未来有明确规划,十年内可能无暇顾及婚姻家庭,恋爱也没时间去谈。如果他觉得没问题,两人现在就可以确定恋爱关系,彼此忠诚;如果有问题,比如个人需求,父母压力,社会舆论什么的,她也能理解,就当这事儿没提过,以后大家还可以做朋友。
严冉傻眼,十年?十年后他侄子都十一岁了,他都三十三了,还打着光棍么?再说不谈恋爱算什么男女朋友?
钟静看出他隐藏在眼底的一丝犹豫,什么也没说,指指门的方向,转身进屋。
听着大门轻轻阖上的声音,钟静咬着笔头发了一会儿呆,没拥有过,失去也不觉得遗憾,只是不知道严冉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耍他,故意提出苛刻的条件让他知难而退?纠结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将杂思抛开,全心投入新论文的撰写中。>>
第二天严冉又来了,敲开她的门只说了一句话:我同意,我随时随地等着你,等你有时间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可以吗?
这就是她本来的意思,人家同意了,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钟静对谈恋爱所需时间估计有误,话说得太绝对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嘛,严冉就很擅长见缝插针地挤时间。毕竟牵个手,接个吻,说一两句甜言蜜语真花不了太多功夫,而且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吃饭的时候谈一谈,回家路上谈一谈,睡前电话谈一谈,休息日更是全天都可以谈。到钟静出国前,她的恋爱体验,已经不比把谈恋爱当课题研究的妹妹少了。
九七年四月的某天,严冉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当天钟静接到了普大生物实验室的邀请。回到家,满屋的鲜花和正装出现手持戒指的严冉刺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