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与左书笈均无大碍,这是招亲胜者被认可的前提。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不可预计的变化,左书笈落败之后,叶窈派人确认两人安危,最终宣告了何至幽期待的结果——婚约有效,但因何至幽孝期和玄鉴年龄之故,婚期暂延,三年后再议。
竹风虽有不甘,却未反对,技不如人已十分难堪,何况,叶窈显然还没接受那个孩子,将来之事,尚未可知。
不过,左书笈从未认为自己“技不如人”,彼时境况,他若起来再战,恐怕就不是两败俱伤这么简单了,葬送两条性命亦是有可能的。清醒者只有一个,他必须做出那个委曲求全的选择。至于那位小姑娘……他想到了幼时父亲对萧放刀为数不多的形容——拿剑时和平日是两个人。他后来也见过萧放刀,只看外表,就是一个美丽女子,并不可怖,也没有那么夸张的令人胆寒的气质。或许,父亲只是还未从兄弟惨死的阴影中走出,才会这么说吧。
直到今日,玄鉴站在他面前,矮小、木讷、寡言,和自家新入门的小弟子没有分别,甚至显得更稚拙一点。但那瞬息之间迸出的强烈而狠决的杀意……
他终于相信,父亲的说辞并无虚假。
他将目光从青瓷药碗上移开,习惯性地牵动唇角,欲以几声轻笑排解那股异样的不安,然而冷气吸入肺管,刺得他一阵锐痛,咳嗽不止。疼痛似乎激怒了他,他拿开按住胸口的五指,任两臂垂落在身侧,片刻静默之后,再无避忌地纵声大笑。
笑声冲上房梁,四壁弹回的却是一种似是鬼魂低语的混浊不清的声响。
“我已当了何成逸的狗,但竹风永不能做敛意附庸。”
说出这种话的父亲、奉行此道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疯子?
……
正月十四。
许垂露才醒不久,盥沐过后,正于镜前栉发,镜中忽闪入一道人影,那身影将她的乌发与昏暝的屋舍隔开,令这墨色垂展在更衬其颜色的深赭布料上。
是萧放刀。
她与叶窈密谈一夜,此时方归。
许垂露已不会对她的神出鬼没大惊小怪了,或者说,她如今能更纤敏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这好像并不是某种逐渐习得的技能,更似一种悄然渗入的习惯。
“上元夜后,我们就回宗。”萧放刀直接道出结论。
“那不就是后天?这么急?”她停下手中动作,抬头问道。
“莫非舍不得?”
“那倒没有,我们要做的和玄鉴答应的都已完成,当然是早点回去更稳妥。”许垂露眨眼道,“不过,前提是……当真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萧放刀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润嗓茶:“要让无阙‘消失’,单靠这两百兵器远远不够,我与叶窈做了交易,绝情宗可以为敛意所铸的兵刃附上无阙,但出庄售卖给其他门派的武器,必须由横雨镖局押送。”
“她答应了?”
“这于敛意而言有何坏处?若我去找其他门派,叶窈就要痛失无阙了。”
这不就是仗着技术垄断敲诈勒索?
许垂露思考片刻,又道:“若她宁把这些兵器锁在庄内也不外传,我们岂不白费力气?”
“敛意不是唯一渠道,无阙散落各派,谁不想得到更多?届时敛意的处境,便是我从前的处境。”萧放刀顿了顿,“不过,如你所说,真到了无阙俯拾皆是的时候,便不会有人追逐此物了。”
许垂露知这非一日之功,眼下能做的已然趋尽。且为解萧放刀之困,绝情宗几举派而出,再多停留,西雍这边盟主位悬而未决,定要生风波,幽篁山无人坐镇,空虚过久,也难说会有什么变故,既然已无阻力,她们的确没有理由过多停留了。
只是……
“那何至幽呢?”许垂露问道,“若非她执意破坏竹风敛意的联姻,叶窈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而且玄鉴昨日……临行之前,我们是不是该见见此人?”
萧放刀知道许垂露指的是玄鉴在擂台上忽起杀心之事,连她这样不懂武功的人都瞧出不寻常,可以想见彼时情境是何等凶险诡谲。只要左书笈的应对稍有差池,或是他的武功不足以自保,必将酿成一场惨剧。
但这件事绝非何至幽所能预料,也不是左书笈三言两语可以轻易挑起,它是存在于玄鉴身上、一直未曾显露的摇摇欲倾的粒粒累卵,其余种种,不过是诱其坍塌的滚沙轻风罢了。
“不急。”她摇头道,“我要先去探望玄鉴,看她是否想起昨日自己走火入魔的情状。”
“走……走火入魔?有这么严重?”
“虽说不同人入魔时表现各异,但她失去控制,过后又丧失记忆,是走火入魔无疑。”
许垂露愕然道:“她是第一次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