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和十四年,凛冬。
漠北大雪漫天。遥遥望去,层峦起伏的山脉一片苍凉的白,无边无际。戍城守卫们温着最后一壶热酒,对着冰雪搓手,呵出一口热气,低声叱骂道,“凶夷人真他娘的都是畜生,也不怕冻死!”
边关老卒无奈笑笑,“这寒天冰冻九尺,纵是凶夷人也不会出来的。”
十夫长跟着点头,“小后生,这寒天可得机灵些,千万别盯着雪山一直瞧。当心被雪盲了眼睛。”
年轻兵卒刚受教点头,目光一移,忽然大叫起来,“那是什么?凶夷人!娘啊,凶夷人又打来啦——”
“什么?”余人纷纷大惊失色。
不怪军士们胆寒、风声鹤唳,实是天年不佑。自燕云十三州叛乱始,定国候沈遇之离奇暴毙,漠北耶律方金的九万铁骑仿佛一夜之间神兵天降……
边关的噩耗是接踵而来。
定国候长子沈瑞临危受命,匆匆接掌北境军权。然而他毕竟年少,不经战事,面对来势汹汹又早有筹谋的凶夷大军,难免失措。
边关连连失守,如今已是退无可退。
幸而熬到了腊月,漠北冰寒九尺、呵气成冰。一壶水倒下去,冰碴子摔在地上能裂成三瓣。耶律方金的大兇部落再是骁勇凶悍,也不是人人铜筋铁骨,自然熬不过酷寒。北境守军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们的粮草耗尽,快快退回漠北深处去吧。
如今大兇部落销声匿迹旬日,人人只道他们已经回去。此刻忽然在雪地里又见到一队黑甲骑兵,打着漠北部落的兽纹旌,如何不让人心惊胆寒?
那年轻兵卒虽惊吓得大喊大叫,但士兵的本能仍在,“快去禀报——”吼得声嘶力竭,拎起长弓,连射了三支疾箭。
前两箭都射歪了,第三支却是直奔黑底朱纹的兽旌而去——
“住手!”东山匆匆拦着,然而已经晚了。
那支利箭眼看就要穿透兽旌。
为首的高大凶夷人忽然抬眸,凌厉的眼神向城墙上望来。年轻兵卒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却见那凶夷首领不疾不徐,回射一箭。
他用的是一把兽类的筋角弓,射箭的姿势也很怪异,仿佛不需要瞄准,随便抬抬手就成了。
金翎羽箭杀气锐利,斜着破开朔风直奔他而来。年轻兵卒瞬间如同被野兽气息锁定,死死不能挪动分毫。就在他脑中只有“死定了”的念头时,却见那羽箭先是急急穿透他射向兽旌的箭矢,接着余势不歇,竟直奔城楼上的沈字帅旗而来……
城楼的守军们登时大怒,拎起兵刃盾牌就要阻下箭矢——
然而那箭太快,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闷响,守军们心头一颤。咬着牙望去,只见……
帅旗未落?
众人定睛细瞧,那金箭已经悠悠坠地——却是连个箭头也无,只是一支空杆而已。
东山长长松了一口气。猛一巴掌抽在年轻兵卒脑瓜上,“瞎叫唤什么?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人家的兽旌!那是大兇部落的人么?”
年轻兵卒劫后余生,傻呆呆摇头。
东山朗声命令,“谁都不许拦!这些人是大公子……哦不,是侯爷的客人。”
城门开了。
苍月部落的首领只带了十二护卫,闲庭信步地入了城。冰冷的面具下,那双幽深晦暗的金棕眼眸让人望而生畏、纷纷避退。
主帅帐中,沈瑞高踞主位。
东山引了异常高大的凶夷人们入内,那阔朗的军帐瞬时仿佛狭小了起来。
沈瑞眸光微缩,“拓跋首领当真是好胆量,真敢孤身入我的城。”
高峻的凶夷首领声音低沉而浑厚。他低笑半声,“沈小侯爷亦是胆色过人,真敢放我进了你这小城。”
沈瑞当即大怒,“放肆!”
拓跋首领嗤笑,手下黑甲卫沉默地搬了椅子撂下,他就大喇喇坐在沈瑞对面、军帐的正中。“沈小侯爷当真无礼,就这么对着你的救命恩人,大吼大叫的么?”
沈瑞端了杯子想了一瞬,终归放下了——若要杀了他也不难,但他还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什么救命恩人?”沈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