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首领的面具只露出下颌,轮廓很是年轻俊朗。黑甲卫取了沈瑞帐中酒奉给主人,他饮了,摇摇头又随手丢去一旁,似乎并不满意。
“你爹是被人害的。”
沈瑞手指一紧。
那人又不疾不徐道,“耶律方金在你们南朝……有朋友。好朋友。”
沈瑞不做声。
“所以,他才能杀了你们北境的主帅、断了你们的粮草。”
“你们沈家的根基在北境,没错。可你们的人都在都城,又看不清形势。你巴巴地跑到这北境来做什么?送死么?”
沈瑞再忍不住,“我若不来,难道任由你们凶夷人冲关抢掠!”
拓跋首领嗤笑,“别‘你们凶夷人’。我,和耶律方金,那可不是一路的。漠北还不是大兇部落的天下。说回你吧,你来了,于北境有区别么?不过是让都城的家眷们愈发无依无靠罢了。你若在都城筹谋,沈家的门生故旧遍布南朝,或还有得救。你却跑来漠北,又打不过大兇部落……边境连连失守。沈家,已经完了。”
沈瑞强忍愤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能救你。”
“只要你听话。你、沈家、和你的家人……都有活路。”
“不相信?杀你爹的人我已找到了,可以交给你处置。”
沈瑞呼吸都粗重几分,“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呢,你又要什么好处?”
拓跋首领成竹在胸,靠在椅背上,“我要燕云十三州。”
“休想!”沈瑞怒发冲冠。
“嗤…”凶夷人笑了笑,“你以为南朝还守得住么?我和你交易,不虐杀南朝百姓,只是稍稍要些税贡银子罢了。每年再额外贡上些盐、铁、茶、布匹、瓷器……燕云十三州就还归你们南人自己管辖,不好么?”
“要是落在耶律方金手里,啧啧,可就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燕阳王爷反正是挺动心的,知道这意思么?他不信你守得住。南朝也早就放弃沈家、放弃燕云啦。我与你好声好气地谈,完全是看在旁人面上。过了这村,你们沈家就只有殉国一条路。哪里还有藩镇之主当得舒服?”
沈瑞权衡片刻,“你打得过耶律方金?”
“只要你听话,牵制住他的先锋重骑兵。很快就会知晓了。”
沈瑞蹙眉。黑甲卫将一副舆图与军策递了过去,他接过来,越看越是心惊,冷汗涔涔而下。“若按你写的这样,我就再无退路可走。你是要逼我造反?”
拓跋首领摇头,“不是你造反,是你的国君背叛了南朝。为了在宇文氏族手下多苟延残喘几日,就不惜杀了你爹,放弃了燕云十三州疆土。这样腐朽的朝廷,你若要愚忠下去……神仙难救想死的鬼。我另寻同盟便是。”
说罢,径直起身。
“慢着……”沈瑞拦下他,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的话?你、你又为什么要好心救我?按你的说辞,找燕阳王爷合谋,让他下假军报骗我…牵制住耶律方金,那不是更便当的吗?”
“算你不是真傻。”拓跋临羌笑了,缓缓摘下面具,“小侯爷,别来无恙。”
“是你?!”
崇和十五年,暮春。
北境守军主帅军帐内。
“拓跋兄弟,多谢你告、告诉我啊……”沈瑞喝得东倒西歪,舌头都大了几分,“真的全按你说的,全、全中了!萧子仪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边下圣旨让我坚守到底,军资马上就到……那边、那边转头就暗戳戳向你求和。哈、哈哈……还要治我个通敌叛国之罪…我去他大爷的罢!”
拓跋临羌很是嫌弃地单手拎着,将他丢在军塌上。交代东山,“给你们侯爷醒醒酒。”
“别…你别走!”沈瑞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呜呜呜,我们的皇帝不要我了……他把我沈瑞卖了!”
“你不也卖了他么?”拓跋临羌胳膊没拽出来,抽了抽嘴角,“军报全是假的,又多要了那么多军需粮草。攒下来的家底,也够你北境军滋润活好几年的了。”
“嘁…”沈瑞胡乱挥挥手,“关他屁事,那是我稚儿聪慧,筹来的。”
拓跋临羌猛然回头,“小姐?”
沈瑞犹自说着胡话,“那是。我的一个妹妹,胜过两个兄弟!都城里只有她还担心我……”
说者无心,拓跋临羌却悚然而惊。
他极慢、极慢走过来,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上的醉鬼,在他糊涂面容上投下一片暗影。“你说小姐担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告诉她实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