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眼前倏然黯沉下去。神志飘忽间,只隐隐听得一句——
“那小子与僧人的交易虽然不公,却是他自愿而为,算不得僧人不公。不过嘛,若他之所求与所抵两相矛盾,这局自然不破而解……”
一片混沌中,沈稚不停向下坠去。迷迷蒙蒙中仍在想着,何为两相矛盾?
她原以为自身奇遇乃是上苍垂怜。万没想到,竟是他以九世卑贱孤苦相抵,才换了她的一朝重生。
什么样的“仇人”,会做出这等傻事。他分明是……
沈稚一时心如刀割。
想到今生的阿蛮对她千依百顺,只不知前世阿羌是否曾生出过相似的心思。只可惜,缥缈前尘隔了漫漫一生,再也无从得知了。
至于化解与和尚的祭祀交易……阿蛮如今什么都不知晓,她需得徐徐图之,千万别吓坏了他——
任谁知道自己还有几辈子的苦楚要熬,都会害怕的吧。倘若他后悔了前世自己的决定,会不会因此也对她不喜?
想到之前自己已是冤枉苛待了他,这般急迫地解蛊本就是为了弥补一二……沈稚暗暗叹息。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一时竟有些难以面对自己的凶夷少年。
还未等她细细思量,身子蓦然一沉。
闷窒和寒冷不期而至,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姐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拓跋临羌,你的生死仇人,如假包换。”
“小姐醒过来,换阿羌去死,行不行……”
“不行也没关系……小姐敢死的话,凶夷十万铁骑踏平你的关州。”
阿蛮颤着手搂紧她,那单薄的身子柔软而冰凉,没有半点气息。
小姐已经沉眠了太久太久,他俨然绝望。却又不甘于承认,只能竭力压抑着悲声。异族人一双金棕眼瞳中不断溢出泪滴……他明知无望,内息依旧源源不绝向她经脉中涌去。
忽然,他胳膊微沉。
不可思议低头,视线竟撞进秋水般的眼眸中。
凶夷人心脏狂跳,一动不敢动。生怕只是幻觉。
沈稚声音还很虚弱,可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睛,此刻却眸光复杂。“你…方才说什么?”
阿蛮这才打破了僵直,失控地将她紧紧向怀中揽去。
沈稚被他结实的手臂勒得生疼,想到之前耳中所闻,又气到肺痛。眼前一黑险些再昏死过去。半晌回神时,抱住她的人已经克制住激动的情绪。
高大的凶夷人依依不舍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嗓音低沉温柔,“阿羌去叫人来。”
沈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慢着。”
假死药的效用渐渐褪去,她的身体正慢慢恢复生机,并不需要郎中。倒是他……
沈稚眯着眼睛打量他,越看越气恨得直咬牙。
凶夷人却不似平常那般畏惧她生气。他俊朗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释然笑意,缓缓跪在她床榻前。
沈稚惊讶望着他默默牵起自己的手,按在他的喉骨处。
异族人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暗影。看起来温顺又安静。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似乎笃定了她并不想听他说话。
她的手指尖在他喉骨上轻轻滑动,那是要害。此刻他撤了护身的内息,那处脆弱的软骨就和无数寻常人的命门一样。只要她下狠手捏碎,他就会窒息而死。
那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
阿蛮觉得她会愿意这样杀了他。
在他们肌肤相亲之后。
在他用了他所有的方法唤醒她之后。
沈稚心中又酸又涩。
渐渐意识到两人之间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