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呢,你为什么不敢进去看看原来住的地方?”谢伯卿的声音化作一条长长的昏暗廊道,将浑身冰冷的胭脂瞬间拉入充满回忆的漩涡。
高门大院枝繁叶茂,珠围翠绕,仆从成堆簇拥,身为拥护先太子一党的势力之一,家世底蕴都相当不错。
长夜漫漫,天幕深如墨砚,是胭脂记忆中最难以忘却的夜晚。
府里灯笼燃着猩红的火焰,屋内的窃窃私语好似蚂蚁,无孔不入钻入耳朵。
“……我观此事反常,似有哪里不对劲。”
“求助的信号是太孙那头发出来的,有信物为证,知者甚少,亦不可能有假。”
又轻又急的话语因为刻意压制,在旁人听来渐渐糅杂成了一团。
“郎君可有同谢家那边商量?……自然。怀拙与我都确认为真……那,郎君若是在怀疑,不若我这边进宫向太子妃打探虚实……”
“……不可,你如今有孕在身,胭脂还小,需要你在家照料……可是!若真是陷阱,万一太孙出事,去不去都得受天下人指责……夫君,匹夫所指,万死难辞,这种骂名如何背得?”
“嘘,小心吵醒胭脂。”
床榻上,久不见父亲的小姑娘窝在暖烘烘的被褥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捏着一个轻巧的玲珑球,短小的五指自然微张,一看就是睡熟了的娇憨模样。
“等此事了结,我便带你和胭脂回祖地一趟,她不是喜欢跟盛家的女郎扑流萤么,到时我让人先准备一番,给她个惊喜,再让她大大方方到别人跟头去炫耀。”
骗子。
睡到发热的鬓边湿哒哒的,湿发被一只大手轻轻拨开。
“胭脂。好好睡,醒来不可闹你母亲。等阿父回来再陪你玩。”
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她没闹,她听话得很。
可是惊喜在哪?说好的回来,人呢?
记忆中的残影宛如水波一般动荡,在镜子前的女子侧头带着慈爱的微笑冲她挥手,大腹便便,换上了入宫才能穿的衣裳。
“胭脂,阿娘也走了,有事要进宫一趟,别怕有小重照顾你,出去玩吧。”
外头没什么好玩的。
她不想去,她想待在母亲身边。
“去吧,这回可以晚些归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
回来再也不是当初的家了。
咯吱一声,宅内的人骤然推开大门。
门房警惕的面色一变,惊愕地看向已经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子和她背后手杵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衣着打扮,样貌气态又不似是打秋风的。
语气有所缓和,疑惑地问:“你们什么人?这里乃朝廷命官之家周府,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来的地方。”
什么人……胭脂啼笑皆非,笑着笑着眼泪如决堤一般,溃流而下。
当真是朱门绣户应犹在,却是朱颜改。
不再是她自个儿的家了,没有血脉至亲,没有当初熟悉的面孔,这样的深宅大院,不过是一座冰冷透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