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希望抵达嘉兴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一切都是信使的误传,叶清桓根本没有死在雁北。
这个连小孩子都哄不了的谎话,却成了完颜赤坚持下去的理由。
不知跑了多久,远处的太阳缓缓升起,嘉兴关也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象泉军的军营无一例外地被盖上了白布,就连高高在上的军旗也被扎了一根白布。这是中州人祭奠亡者的方式,但却被所有人严格遵守着。
在雁北草原阵亡的五千四百余人当中,有一百余人都曾经隶属于嘉兴关守军。他们没有在两年前的战役之中阵亡,却在两年之后追随当年的战友而去。
时至今日,嘉兴关的噩梦,或许还未曾终结。只要战火仍然在这片大地燃烧,这个噩梦就永远不会终止。
海月一夜未眠,一边为叶清桓守灵,一边一笔一划地写着阵亡将士的名册。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放下手中的毛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只见完颜赤几乎跌下马来,却不肯让人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看见海月,不由地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海月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地转身去擦拭泪水,不肯再回头看他,独自走远了。
江央坚赞站在远处,看见远处的空地上停靠着数十辆盛满尸体的马车,走上前去颤抖地想要掀开来看,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按住了。
只见海月穿着一身素衣,面色惨白,双眼通红,露出来的手掌和脖颈都绑着厚厚的纱布。她用力按着江央坚赞的手,眼睛里带着无比绝望的眼神,冲着他摇着头,艰难地开口道:“不要看。”
江央坚赞强忍着几乎冲破他防线的情绪,反手轻轻覆住海月的双手。温和而强大的力量使她一时间竟没有再去阻拦。白布被掀开了,即使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眼前的一幕也让江央坚赞瞬间崩溃。
他睁大了眼睛,泪水木然地划过他的脸颊。
摆在他面前的一具具尸体,通通没有头颅。那碗口大的伤疤,已经凝结成可怖的样子,令人心惊又胆颤。像是若干年前的古格王城,遍地无头的
焦尸,其中包括他的骨肉至亲。
海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却因为又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捂住了嘴,蹲到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江央坚赞将白布盖上,蹲下身去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海月捧着他的右臂,张口咬住他那皮革的护腕,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不断涌了出来。
作为战后的幸存者,总会被旁人灌注“命硬”之类的形容。他们却从不曾想过,其实对于真正参与过战争的人来说,活着远远比死了更难。因为每逢午夜梦回的时候,曾经陷落过的那个战场总会出现。那些在战场上丧生的旧人,会永远活在他们的记忆里,却永远不会再活在他们身边。
夜色之中,江央坚赞和海月坐在嘉兴关残破的城墙上,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天际,彼此却了无所言。
沉默了许久,直到银河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江央坚赞才缓缓开口道:“海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过。我不该轻易让你们去收复雁北。”
“王上,这不是你的错。收复雁北的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他们的死,也该由我来负责。”
一阵夜风缓缓拂过他们,只听江央坚赞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海月,我们一定会一起报这个仇的,你信我么?”
海月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睛盯着天际的银河,眼中充满了悲怆过后的坚定。
“我和你一起报仇。”
江央坚赞侧目看她,眼中流转过些许温柔。
“不是一早就说过了?私下里,叫我姜堰就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恩……姜堰。”海月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又开口问道:“姜堰,他们为什么要砍下他们的头颅?”
“因为在西洲人的传说里,如果砍下敌人的头颅,他们便不会有来生……”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淡淡的哀伤,像是唤起了那怎样久远的回忆。
海月默了片刻,坚定地道:“不,不是这样的。人的灵魂去向,决不会被凡躯所改变。英魂必将归于天际,而恶魔终将坠入地狱。只因为我们坚守的是和平,而他们坚守的,是无边无际的野心。”
女孩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安慰了十数年前那个孤独而
无助的孩子。江央坚赞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流,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之中,给予了他唯一的温暖。
这迟到了数十年的安慰,却一朝点醒梦中人。
天空中繁星点点,古老而永恒的光芒照耀着世人,却从不参与凡间诸事。世人只道天上俯视众生的众星神祗冷漠无情,却不知他们也曾参与凡生,经历过茫茫万劫,才最终归于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完颜赤和叶清桓的故事我本来想写一篇单独的外传,但是后来还是觉得太虐了写不出来。无论什么时候我自己读这一章都有些读不下去,雁北这一个小算是全文的一个最大的虐点。以后绝没有这么虐的情节了。我发四!
再提醒一遍,海月一定会给叶清桓和其他死在雁北的兄弟们报仇的,大家安心坐等那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