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丑时末,人睡的最沉的时候。白龙塞娄烦王营地鼾声如泥,几个哨岗也麻痹大意,脑袋挂在脖子上,像个烂包裹晃来晃去。
秋初的阴山南,西风萧萧,朔风势头渐起,簌簌吹着山林草木,正好掩盖易辰安等人的动静。
一共五十人的小队,用麻布裹着马蹄,潜入白龙塞。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拿战鼓躲在营地旁山林中,一路身负火油沿路倾洒,易辰安与阿锦等人则手持弓箭刀枪,埋伏两旁高地,静待时机。
阿锦身着夜行衣,背负长刀,趴在易辰安身边,双目警惕,于夜色中闪着狼一般的精光。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下易辰安脖颈。
易辰安在鼻子撞过几下草皮后,内心喊着“大可不必”,嘴上一直未能找到合适措辞拒绝。
埋伏久了,他频频打量周身的行为终是引得阿锦忍无可忍,观察左右后靠过去。
易辰安以为他要与自己说什么行动计划,急忙敛色递上耳朵,却听阿锦压低声音,冷冷道:“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的眼!”
易辰安滞愣片刻,索性小心回问:“我是奇怪,你跟我这么紧干吗?莫非你家将军不信任我,怕我把你们当成投名状?”
阿锦翻翻白眼没有理会。
易辰安正欲表露自己忠君爱国,却听约定好的哨音如离弦箭,划过耳畔。
四周鼓声如雷,霎时间烈火熊熊有燎原之势,火光如龙,瞬间盘上营帐和粮草,火焰在风声中发出呼啸之声。
阿锦用手肘拐开易辰安,翻身隐在半人高山石后,拉弓平射,连发数箭,百发百中。
匈奴人在睡梦中惊醒,怎么也想不到宁军会如神兵天降,他们钻出营帐,懵头转向,或呆傻痴愣或慌不择路,如受惊田鼠,眼见同伴烈火焚身,惨叫打滚。部分人想要还击,却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藏身处,只见利箭如雨,划着流畅弧度,顷刻间取命。
偶有几个机灵的,躲过箭雨冲向马棚,但手还未挨着缰绳也被乱箭射死,引得马群阵阵踏蹄嘶鸣。
眼见敌寇大部分脑子还迷糊着就命丧黄泉,宁军小队才于暗处现身。敌寇气势已破,厮杀不过一刻,白龙塞便再无哀嚎吼叫,只剩火声风声。
阿锦一面着人清点剩下的马匹武器,一面交代迅速用沙土灭火。正想要嘱咐易辰安查看有无漏网之鱼,却见他已经在挨个查看尸体。
“还算上道。”
阿锦将将收回视线,就在余光中瞥见尸体在动,惊得立时瞪眼聚精。
只见一个敌兵尚存一息,他背靠木柱,混在死人堆里,微睁双眼暗中观察,瞅准易辰安转身之际,猛然举刀刺出。
阿锦心弦一绷,想也不想甩出手中长刀,刀鸣伴随寒光,稳稳刺入那人咽喉。
听到闷响,易辰安才回头,瞬间僵直。
那“尸体”被长刀钉在木柱上,脖颈被生生斩断一半,脑袋耷拉在肩上,血如喷泉,飞射数米开外。
而他整个人的肌肉却在瞬间收缩,僵持最后的仰攻姿势,利刃高举,离易辰安后心仅有寸余。
易辰安片刻后恢复神智,猛然撤退,远离那刀尖四五步才颤颤站稳。
野地里一阵风,吹走最后一丝暑意。他只觉头至脚冰凉入骨,颤抖着抹了把脸,才察觉已是冷汗淋漓。
阿锦缓缓走近,脚蹬那人胸膛,手握刀柄,两下里一齐用力,才将入木三分的长刀拔出。
他将刀刃上血迹擦在尸体衣服上,也不看易辰安,颇有些嘲讽道:“呵,熟读兵法?兵法教你将后背亮于敌前?”
“我以为都死透了……”易辰安下意识辩解,碰上阿锦微微上扬的眼角,赤|裸|裸的蔑视如尖刀刺心,他悻悻闭嘴。
“你以为?这里不是书塾,答错写错可以重新来过,这些人也不是什么乡野无赖!你若只想要立功傍身,可以去做羽林郎!北军不适合儿戏!”
“我没有儿戏!国有难,我……”
易辰安做了一年郎官,徒有虚名,并无实职,原本以为自己熟读典籍,刀枪剑戟样样出彩,便会大有作为。可现实是,要么虚度光阴等候机会上门,要么依靠父辈祖辈威名讨个职位,这两样他都不齿,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此次边境战乱,他嘴上说着国有难,男儿自当临危而上,实际也逃不脱恃才扬已的成分在。
他的确为立功而来。因而有些无话可说,只咽下浮词空文,想要说点实际的:“不管怎么说,阿锦兄,我还是要……”
易辰安没有瞧见阿锦的白眼,絮絮叨叨一路左跟右跟,直到阿锦翻身上马,他的感谢还没能说出口。
他见阿锦似乎想要独自离开,纳闷道:“阿锦兄,你怎么不贴身跟紧我了?不怕我投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