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在政事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处理国事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大唐天下多少权贵。
夜晚里,回到这座天子亲赐的首相府邸,为了防备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李某不得不每天晚上挑选不同的房间入睡,活得当真是提心吊胆。
要不是因为天子信重李某,将整个朝野大权交予李某之手,李某恨不得早一日挂冠返乡!
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
汜水侯,事已至此,李某出京乃是必然,以李某人的这个年龄,恐怕这一次出京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长安城了,想必跟你汜水侯之间,恐怕也是最后一面了,那么,李某就说上一句真心话——这个大唐首相,我早就干够了!
汜水侯你刚才说李某在长安城中散布谣言,说什么是你汜水侯逼反了安禄山,就是为了重返政事堂,不拘三天还是五日,就是为了体面致仕,好让李某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让贤’的好名声……
何必呢!?
煌煌青史,讲究的是秉笔直书!
就李某这些年的名声,想留下一个好名声,太难了……
就算是按你说的,最后再折腾这么个三天五日的,能够改变多少?说不定让贤严挺之,最后也得说李某皮里阳秋而已……”
说到这里,李林甫猛然间挺胸抬头,一双眼睛精芒四射,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刚挤走了张九龄的大唐首相。
“李某忝为大唐首相,执掌权柄一十八年,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也就罢了,何必多此一举!?
身后名,李某固然有所图!
但是在你六亲不认的谢三郎面前,求不来!
我堂堂大唐首相李林甫,难道就不能给自己再留点体面么?”
话已至此,李林甫仿佛已经认清了事实,注定不能在谢直面前讨要一个好的谥号了,也断然不会在青史上留下什么好名声,仿佛在一瞬间就抽空了他的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也不挺胸抬头了,双眼之中也不精芒四射了,仅仅一瞬间,又从那个“大唐首相”变成了老态龙钟的“李长史”。
不过,李林甫的双眼,一直盯在谢直的脸上,双眼之中,满是期盼,仿佛好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期待有奇迹发生。
谢直沉默不语,一张黑脸之上毫无表情,双眼微眯,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
良久之后。
李林甫双眼之中的希望,没了。
谢直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丝毫不让”的姿态,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
果然是那三个字。
求不来!
李林甫微微低头,双眼之中满是混沌,沉默良久,自失一笑,笑着开口,笑容却透着一股凄凉。
“倒是让汜水侯见笑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之后,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足足有半刻钟,李林甫这才开口,语气之中,透着一种“故作轻松”。
“这样也好……
荆州,地处荆襄,听说气候不错,虽然夏日里有些温热,但是冬日里却暖和,也没有关中的大风,对我这样年过七十古来稀的老人来说,正好是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这一次,李某出京,再也回不来了,就带着儿子、孙子,一家人一同前往,含饴弄孙,也是人生乐事……
有他们在李某身边,倒是也免去了李某的后顾之忧,等到撒手人寰的时候,也有人扶棺返乡……
这些年一直在为国操劳,对他们都疏于管教,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好好教导他们一二,也不枉这一世父子、祖孙一场……”
李林甫这一次再开口,绝口不提长安如何,只是说说日后,再配合上他的满头银发和一把胡子,倒真是像一个马上就要搬家的古稀老人,强打着精神在憧憬日后的生活。
谢直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直到李林甫都要开始说要如何教导子孙了,他才冷冷开口,打断了李林甫的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