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鼎信律所的第二年,陈栖接到一桩比较特别的刑事案件。
因由法律援助机构发派,同事间并没有什么人想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就落在她这个从业不久的新人身上。从蕲州派出所调取到所有的案卷和影像材料后,她连夜翻阅整理,走访调查和取证,并提前跟看守所预约时间,与她的委托人进行第一次会面。
对方是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姓于,单名一个朗字。
她在材料里见过他的照片,惊讶于他不俗的长相。
但更深入地了解后,她开始同情他的遭遇。
他出生于蕲州偏北一个叫芦河的小镇。
有个酗酒嗜赌的暴戾父亲,把对母亲的施暴当作家常便饭,据附近乡邻称,几乎每天能听到他父亲的辱骂和母亲的哭喊,还有摔砸东西的动静。
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有羊癫疯,不定期发作,早年间她在厂子里上过几年班,后来因为意外,左手有两根手指被机床压断,残疾加癫痫,从此只能待在家里烧饭务农。
双亲不合与经济拮据的缘故,于朗从小过得不算幸福。
但他似乎一直坚信自己有创造或走向幸福的能力,潜心学习,十多岁起就在课余想方设法地找各种活计,聚少成多地攒钱。
几位同村长辈都亲切地叫他小朗,无一例外地夸:
“这小孩可好了。”
“勤劳懂事,看到我们就喊人。”
“作业做起来特别快,在学校就能写完,根本不用家里面边操心,反正忙的时候哦,放学回来没事了还主动帮我们干活。”
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语气里皆是惋惜。
有个白发老头呷茶感慨,“他老子千不对万不对,也不该杀了他啊。”
“他难道不该死吗?”旁边沉默擦桌的女孩突然出声。
陈栖注意到她,询问她关于于朗的事。
她说她是于朗的初中同学,但没考上高中,所以辍学在家做杂活。
“于朗人很好。”她叫宋晓月,跟于朗做过半学期同桌:“我有一次来月事,弄在椅子上,其他男生看到了都取笑我,把我椅子搬走,传来传去不给我。于朗就抢了回来,还去厕所打水替我把椅子擦干净。”
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眶。
“他很用功,一直是第一名,我们班主任特别喜欢他,经常在班里当众夸他,说他必成大器。”
她也以为会是这样。
初中毕业后,他去县城读高中,宋晓月一直偷偷关注他,得知他高考成绩很不错,被苏省省会的医大录取,她打心眼里感到幸福。
因为初中时他就在作文里写过,他想从医。
大学开学一个月后,她在家里剥豆荚。门外妈妈跟人打招呼,听见“小朗”这两个字,她忙不迭跑出去。
男生看到她,也笑了笑,同她问好。
她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快中秋了,学校里开运动会,他就提前回来了。
她又问他,金陵好玩吗?
他说,开学忙,还没怎么看,但大学周围已经很漂亮和繁华。
她心向往之,但也庆幸自己没有进城打工,留在镇子里。这样她能不定期地见到于朗,能从大人们口中得知他的学业,他未来的工作,未来的家庭,没准还能看到他的妻儿,做他顺遂美满一生的观众。
可惜世事难料。
那一日后,她再没见过于朗。
没两天,她听闻他杀人逃逸的消息,很多警车驶来村里,在于朗家周围拉起警戒线,大家都跑去围观,人心惶惶,也不可置信。
起初坊间众说纷纭,传言他弑父弑母,宋晓月不信,她说把她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信,后来在饭桌上,父母再聊起这事,更新了说法,说是他爸爸喝多了,用酒瓶砸死他妈,于朗一怒之下就用瓶子的缺口捅死父亲。还说走之前,于朗替他妈妈整理过遗容,把她抱放回床上,用毯子覆好。
如亲眼所见,他爸爸感同身受地拍筷子,喷唾沫:谁敢这样对我老娘,换我我也这样!
妈妈动手拍他,叫他少说瞎话。
而奶奶听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