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太子,行为越是捉摸不透才越是让人忌惮。”温世昭笑容里添了半分趣味:“但他是本王在萧国,唯一没有对本王落井下石的。” 陈桐祥凑到温世昭旁边,急忙点头附和:“还处处帮着殿下呢。” 旬殷笑了:“王爷也想与萧太子推心置腹的吧,只是碍于身份。” 温世昭笑笑:“身份这种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何况我与他生下来,就是百年宿敌。” “那殿下还是不要靠近,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阴人呢。”陈桐祥用期待的眼神看温世昭,小声道:“殿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啊?” “快了。” “殿下又在敷衍奴婢,殿下昨日说快了,前日也说快了!” 旬殷拍了拍陈桐祥的肩膀:“王爷的婚事未定,你急什么?” 陈桐祥瞪他:“不急不行啊,你是没听到外面怎么说的,我这不是怕殿下再不走就走不了。” “急也没用,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温世昭攥在手心的白子,尽数落在筒具,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她淡然自若地从棋局旁站起身。 陈桐祥见她低头抖着袍角,赶忙问道:“殿下要去哪儿啊?” “你不是这么想回温国么,本王这就入宫请辞。” “啊!好啊好啊!!” “咱们终于可以回家啦!” 温世昭并无任何喜悦之色,相较于陈桐祥兴奋地蹦蹦跳跳,旬殷也显得极为冷静,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问道:“王爷,那萧公主怎么办?” 欢笑戛然而止,陈桐祥猛然一拍后脑勺,急忙去拽温世昭的衣袖,急声道:“对啊,奴婢怎么把萧公主忘了,殿下,萧公主怎么办呢!” “当然与我们一起回家。” 温世昭嘴上这么说,声音到底有多虚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萧王不承认比武招亲的结果,又怎么会让她随意带走萧六公主,但坐以待毙比雪上加霜更糟糕。 既然萧王不愿承认,那温世昭只有时常入宫,去逼迫萧王承认。 此时八月的天气,阴雨绵绵。这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萧城两边的街道湿漉漉的。所谓出门不利,温世昭几人刚出府不远,便碰到了齐乾。 即便再相看两相厌,温世昭行了礼也停留了一会,忍受几句齐乾的阴阳怪气。齐乾拿比武招亲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冷嘲热讽。应付次数多了,什么冷言冷语,温世昭一笑而过。 阴天易下雨,任何波涛汹涌,仅是在一瞬间变幻。 温世昭前脚入萧宫,阴沉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伴随着暴雨如注。温世昭觉得老天摆出的阵势,好似要把她困在这里呢。 同时,跨入凤君宫的萧檀卿也收到温世昭入宫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脚步僵滞,迟迟动不了身。 萧檀卿伫立在书殿外,听着从里面传来的欢笑声,神情有些不忍也有些恍惚不定。他知道君儿就在面前的书殿,也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如果君儿不曾去送亲,就不会遇到温世昭。不遇到这个人,或许君儿就不会承受这般苦楚。 冥冥之中,都是命数。 外面倾盆大雨,狂风吹得萧檀卿头发衣衫乱飞。不知站了多久,小海子都觉着腿麻,赶紧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您要去看看六公主么?” 萧檀卿面无表情:“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诺。” 书殿内清爽的笑声是阿属的,阿属见着萧韶君搁下笔写完字了,也搁了砚,嬉笑着逗公主开心。 公主性子不爱多言,也不爱笑,但阿属却发现,只要不小心提到“温世昭”三个字,公主的脸总会飘来两朵红晕,娇羞的公主生气了,她就会惹来公主几下不轻不重的捶打。 萧韶君习武耳朵灵敏,正与阿属嬉闹间,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极快地停下作势要拍阿属的手。 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旋即响起,不用去看来的人是谁,阿属一听就能辨认出来,她回头去看萧韶君,小声嘟囔:“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萧韶君并不意外,示意阿属快去斟茶,自己起身前去迎萧檀卿,却见他衣衫湿了些,蹙眉道:“王兄,外面下这么大雨,怎得也过来呢。” “王兄找你有话说。”萧檀卿几步进来,目光越过萧韶君,落在正在斟茶的阿属身上,颔首道:“阿属,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外面守着。” “奴婢马上就走。”阿属赶紧把茶都斟好,这才依言退出去。 待坐下之后,萧韶君问道:“王兄如此严肃,莫非出了什么事?” “此事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嗯。”萧檀卿点点头,接过萧韶君递过来的茶盏,踌躇了下,声音低沉:“温世昭刚刚入宫了,她去向父王提亲,还有请求归国。” “那父王……” “父王同意她回国。” “什么日子?” “明日。” 萧韶君一愣,蹙起眉心:“王兄,怎么会是明日?” “父王亲口说的。”萧檀卿放下茶盏,神色坚决:“君儿,你嫁给谁都可以,唯独温世昭不行。” “为何不行?”萧韶君眉心蹙紧了些,“比武招亲是她赢了。” “总之就是不行,君儿,你还是重新选驸马吧!” 萧韶君沉默不语,双眼向萧檀卿直视过去。萧檀卿冷静的对上她探视的目光,生硬地说道:“君儿,你是萧国公主,必须以大局为重。” “除了她,君儿谁也不嫁。” “已经由不得你!” 萧檀卿突然提高声音,气急瞪起两眼,迎上萧韶君不解的目光,咬着牙满脸涨红,呼吸短促,狠声道:“王兄知道你喜欢温世昭,可温世昭是敌国的皇子,将来反目成仇兵刀相向,父王不会同意你下嫁给她的!” “何况父王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你是萧国公主,她是温国皇子,你们永远不可能!难道你要违背父王么!你不能这么任性!” 这番话萧檀卿几乎歇斯底里,语气的果断丝毫不容置疑。 萧韶君极少见王兄这般癫狂,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被这些话震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失了声,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萧韶君强装镇定,去端茶盏,企图以喝茶来压惊。 “君儿还不知道吧,温太子已经死了,温王御驾亲征,温世昭一旦回国,就是温国的新储君!你以为父王会轻易让她回去么!做梦!” 萧韶君端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颤声道:“王兄说什么,温太子死了?” “早就死了!”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殿内之人的心越来越冷。萧檀卿不给萧韶君一丝喘息的机会,冷声道:“君儿,你可知司天监预言的天下之主是何人?” “是……是何人?” “温世昭!” “啪”的一声,萧韶君手中的盏茶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君儿!现在只有你,才能让她放下戒心防备。明日你必须听王兄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不许心软!如果你想救她,就别救她!” 萧韶君双眼失神,僵硬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一丝阴寒的冷气迅速攀上她的背脊,沿着背脊一寸寸地渗透肌肤,那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心间好似阵阵抽搐的刺痛。晋江独家首发30 而从华辰殿出来的温世昭,仰头眯起双眼,眼中茫然若失,看着停了大雨的阴沉天空,低声喃喃:“为何又不遂人愿,为何老天要这般待人呢。” 即便温世昭想再停留几日也不可能了,萧王忽然拿出一封诏令,竟是父王敕令她速归。 萧王为了安抚温世昭,答应她半年之期,半年之后重回萧国,才许迎娶六公主回国。温世昭预料到这是萧王的缓兵之计,逼着萧王颁下赐婚的圣旨。有理有据,这才宽了几分心。 两手空空而来,明日归国,又是两手空空而去。 又要叫萧公主等上这半年,她如何与萧公主开口呢? 温世昭仔细想想,也觉着萧王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堂堂的一国公主下嫁,既无隆重的迎亲队伍,又无任何的聘礼,就这么随随便便与她走了,传出去倒叫天下人笑话她们了,萧六公主下嫁非同小可,自然不能草率了之。 萧王宽限她半年之久,刚好可以利用这半年来准备千里红妆了。 入夜,大雨过后晚风清凉,漆黑的天空看不见一丝光亮。 萧城这座繁华的百年王城,再次被浓郁的黑夜笼罩起来。这座宛若黑网的王城以肉眼不可见的趋势产生一种收缩的姿态,深透出一股寂寥与苍凉,却又点缀着万家灯火与烟火。 高墙之内的凤君宫,一袭红裙的女子对镜添妆,纤纤素手缓缓地勾勒着柳眉眼梢。秀靥艳比花娇,玉骨冰肌的她又何须身外之物来衬托。 伴着朦胧的夜色,玉面淡拂的红衣女子步步生姿。她独身一人,走向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隐藏在乌云之中的月亮悄然露脸,皎洁月光倾泻,照亮她脚下的路,却不知寒鸦飞过。 夜间更深,怀王府里。 从萧宫回来的温世昭,坐在主院亭子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亭外早已掌起了灯,却怎么也照耀不亮温世昭无神的双眼,她像是在等人,又像是纯粹的发呆。 她手里捻着一块明黄手帕,指腹一遍遍轻抚缝在角落的两只凤凰。这两只凤凰交颈相缠,姿势暧昧,可见它们的情意绵绵,真是羡煞人也。 已到亥时,守在府门的陈桐祥脚步匆匆赶来,低声劝道:“殿下,萧公主不会来了,夜深了,咱们明日还要早起启程呢,您该歇息了。” 温世昭置若罔闻,手帕从右手换到左手,捻着继续盯着来看。 陈桐祥继续苦口婆心:“殿下再不睡,明日起来就没有精神,没有精神怎么应付明日齐太子他们在点将台的相送呢,他们说的好听是相送,指不定又想着法子怎么羞辱殿下呢。” 被念念叨叨的烦了,温世昭开口出声:“你困了你就去睡吧。” “殿下不睡,奴婢也不睡!” “本王还不困。” “这么晚了怎么会不困呢,殿下是不是怕睡着了会做噩梦啊?”陈桐祥挠了挠后脑勺,认真道:“殿下不要怕,奴婢会一直守着您的。” 温世昭心间一动,挪开手让出视线,那张白胖纯真的面容映入眼眸,她问道:“小祥子,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就没想过出宫成个家么?” “没想过。”陈桐祥摇头,立即瞪着两眼,神色惊慌地去拽温世昭的手臂:“殿下,奴婢不要出宫,不要成家,您可千万不要扔下奴婢!” “成家有何不好?” “不好!奴婢答应过孙贵妃,一辈子誓死追随殿下!” “本王可以格外开恩。”温世昭微微叹气,“不要只为了别人而活,过过平凡踏实的日子。” 陈桐祥赶紧摇头:“奴婢才不要殿下开恩呢,奴婢只知道在殿下身边就是平凡踏实的日子。” 温世昭看了看他,黑眸闪着不明的光彩,脸上缓缓泛起一丝笑意,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帕放入怀中。 “殿下,明日咱们走了,咱们半年后还会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