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胃口。”温世昭用眼神示意陈桐祥。 陈桐祥见状,赶紧上前:“顾姑娘这些日子照顾殿下实在辛苦,快去歇会吧。顾姑娘不要担心,奴婢一定会寸步不离陪着殿下的。” 顾双凰笑了笑:“好。” 松了轮椅的把手,陈桐祥小心翼翼推着轮椅离去。顾双凰伫立雪地,望着飞扬在空中的白发,微微蹙起眉心,眸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担忧。 而远去的主仆三人,陈桐祥小声问道:“殿下,我们去哪儿?” 温世昭眸光微沉:“天牢。”晋江独家首发40 宫里建造的天牢,关押着罪行滔天的重要犯人,这些罪犯未入狱前哪个不是身世显赫权势滔天。 这是一个被人遗忘以及唾弃,更是令人不齿之地。 一墙之隔,墙外细雪纷飞,墙内黑暗夹着腐臭横行。 天牢大门打开,车轱辘悄然碾过潮湿阴暗的地面,在寂静的牢房里发出诡异莫测的声响。缩在角落的囚犯们不敢发声,瑟瑟发抖。 墙壁漏洞有寒风渗透进来,吹得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轮椅碾过的路两边是一间间牢房,而这条路又长又深,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如此阴森恐怖的地方,陈桐祥浑身直打哆嗦,简直比外面还冷。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温世昭,温世昭左手托腮神色如常。换了以前,陈桐祥定要抱怨一番的,此时却不敢吭声。 轮椅一路而去,直到尽头,车轱辘最终停在安全之外。 “旬殷,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将军么?” 温世昭眯起双眼,打量披头散发被铁链囚禁手脚身形健硕的男子。 男子本低着头意识些许模糊,在听到声音时骤然抬头,盯着温世昭的鹰眸迸出一股凌厉的光芒。 旬殷犹豫地看了左振良一眼,低声应道:“此人正是左将军。” 他这抬头,温世昭总算是看清了这位传闻中的左将军真实面目。她微微低垂着头,并不与他直视,慢悠悠转动左手拇指的扳指,声音透着冷意吐出三个字:“左振良。” 左振良扯开干裂的嘴角,多日未进水的喉咙干涩嘶哑:“怀王。” 随着话音落下,左振良突然看到温世昭拇指的扳指,神情倏一变,从喉咙笑出来的声音涩哑:“不对,臣说错了,请您允许臣重来一遍。” 温世昭漠然不语,只听一阵铁链挥动而发出尖锐的哗啦声,好像是在恭维她。当铁链停止那一刹,左振良长舒口气,咧嘴笑道:“王上。” 转动扳指的手顿了顿,温世昭抬头看他:“你可认罪?” “臣不知犯了何罪,臣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背叛家国,不该处死?” “好一个背叛家国?!”左振良猝然仰天狂笑不止,“臣今年三十有余,二十岁参军,这十年尽忠报国,斩敌将夺城池扩疆土!立下赫赫战功!臣赤胆忠心,何罪之有?!” “可你叛国。” “任何脏水往臣身上泼的,臣不认!臣宁愿以死明志!” 情绪霎时被点燃,左振良涨红面颊,两手紧握,身躯用力挣扎,以至于捆绑的铁链不停相撞摩擦,极其刺耳尖锐的声音令温世昭皱起眉头。 旬殷怒喝:“左将军莫非要以下犯上!你有冤屈尽管说来就是!” “冤屈?”左振良怔了下,突然冷静下来,“王上信臣么?” “你这话未免太可笑。” “可笑?!” 温世昭冷声道:“本王与你素不相识,可本王知道,太子与先王都不信你,本王又如何信你?” “那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左振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般说道:“臣只想提醒王上一句,温左军中不太平,定有内鬼!” “左将军在贼喊捉贼么?” “笑话!”左振良瞪起两眼,紧攥的手背的青筋暴起,“臣一生光明磊落,以身许国从未背叛国家!如今被奸逆小人所害,落得这般下场!王上要杀臣,就给臣一个痛快!” 温世昭挑起眉头:“你说温左军有内鬼,本王凭什么信你?” “不凭什么,臣在赌。” “你还真有意思,不怕本王现在就把你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臣若胆怯,何来臣今日!” “那左将军可知谁是内鬼?” 温世昭斜靠在软扶,左手撑着额间,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而在烛光忽明忽暗的闪耀之下,她那张俊美的面容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眉眼明明是在笑着,却又如同鬼魅般骇人。 这样的温世昭完全不是昔日那个天真爱玩乐的少年,旬殷数次想帮帮左将军解释一番,可当触碰到温世昭淡淡的目光,周身好似直堕冰窖,任何话止于嘴边,咽回腹中。 “内鬼就藏在我们身边,不过臣还不知具体是谁。”左振良挺直的腰板软下来,神色有些颓然的,疯狂挥动铁链以此宣泄心头的怒气。 温世昭冷笑:“这就难办了,除非左将军自证清白。” “臣的清白,臣自己澄清!” “左将军在做白日梦?” “难道王上连臣做白日梦的权利也要剥夺?” “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温国天下人皆知,左将军通敌卖国,害死两位君主,而你终日被关在天牢,你如何澄得清自己的清白?” “臣自有办法,就看王上愿不愿意配合臣。”左振良看着她,鹰眼极快掠过一丝精光,“内鬼不抓出来就是一个大患,王上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么?” 温世昭漆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聚拢丝缕恨意,转眼又消散不见。她凝眉沉吟,右手不自觉动了动,修长的手指又开始轻轻敲着软扶。 软扶垫了柔软的绸棉,指尖点在上面还是会拉痛温世昭的伤势。腕间刚愈合的筋脉仿佛要再次断裂般,但温世昭丝毫不以为意,唯有痛,才能时刻提醒她,那些不堪的过去。 阴森潮湿的天牢陷入寂静,只剩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声,关押的囚犯太多,分不清是谁的。 就在气氛有些凝结的时候,陈桐祥忍不住了,弯下腰来,动作缓慢小心将温世昭的右手捧起,边放进貂裘边道:“殿下,顾姑娘吩咐过了,您这只手不要乱动,老实放着。” “你倒是听她的话。” “不听她会打奴婢呀,顾姑娘江湖女侠,奴婢可不敢招惹。”陈桐祥小声嘀咕着,一时忘了身在何处,拉起貂裘掖个结结实实,不让一丝寒风侵入,冷着重伤未愈的殿下。 温世昭没理陈桐祥,眼神示意他站一边去。陈桐祥愣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巴,后退几步站在轮椅后面,两手把着轮椅。 这一幕的意外,竟稍稍褪去了严肃紧绷的气氛。 左振良提醒:“王上!” “你有把握抓到内鬼?” “十成把握!” “左将军如此自信?” “臣已经有怀疑的对象。” “既然如此。”温世昭勾唇冷冷一笑,“本王配合你。” 听到这话,左将军悬在喉咙的一口气泄了去,低头犹豫了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王上,另有一桩罪行,臣甘愿认罪,王上如何处置臣,臣也绝无怨言。” “你派人刺杀萧国公主?” “臣有罪!” “不。”温世昭脸上显出意味不明的神色,“你没罪。” 无论别人怎么污蔑左振良,摆出所谓的证据证人,或者关押在天牢受到严刑拷打,左振良遍体鳞伤咬紧牙关依然不肯认罪,更是口出狂言。 温左军有内奸。 内奸祸害家国,背叛君主,不为任何人所容。左振良被关在天牢,审问半个月,未曾审问出什么,反倒是扯出隐藏在温国的奸细。 不管是真是假,左振良的话成功引起朝堂的哗然,群臣纷纷请命,彻底清查,揪出内奸! 左振良口中的内奸不在朝堂,在温左军。而这个内奸高居要职,深得先王,先太子信任,以至于两代君主不察之下,殒命黄泉,受此大辱。 当日护送两位先主尸身回到温城的,正是温左军几位高级将领。从边城到温城,千里之远。左振良倘若真的是被人陷害,路上机关重重,遭人陷害追杀,活着回来也是个奇迹。 最近几日,谣言四起,温左军几位将领开始惴惴不安。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防不住有人故意拿自己开刀,比如左将军就是个例子。 天牢内,被折磨的气息奄奄左振良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艰难抬头去看来人的时拉扯到浑身的伤,痛得急促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向他走来的人身穿黑衣黑帽,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形有些眼熟。被严刑拷打的左振良根本动不了身,他嘶哑虚弱问道:“你是谁?” “是我。”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人抬头把黑帽掀开,露出一张左振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怎么是你。” “将军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左振良瞪起的两眼充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是内奸?”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张副将歪了歪脖子,从黑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面色阴沉,手指抹了抹锋利的刀身,向左振良走去:“左将军,多谢你当年得知遇之恩,今日对不起了。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内奸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左振良好似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眼见张副将提着短刀步步走来,怒喝:“混账东西,本将军昔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家国?!你图的什么!” “图什么?”张副将摇头,“荣华富贵险中求。当齐国找上我,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头。” 左振良如遭雷劈:“所以你就背叛先王,背叛太子?!” “你恨不得杀了我。”张副将脚步一顿,舌尖舔了舔刀身,“可那又如何,只要你今日死了,你就是畏罪自杀,没人可以查到我的头上。” 左振良仰天大吼,浑然不知满身是伤,拽住捆绑手脚的铁链,疯狂摇晃拖拉,尖锐的哗啦碰撞,伴随着怒吼:“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良心何在?!被狗吃了?!” “少废话吧,留点力气,我送你归天。” “送我归天?”左振良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张副将恼羞成怒,看到什么骤然瞪大眼睛。左振良两手紧攥铁链,浑身那皮开肉绽的皮肤迅速渗出殷红的鲜血,咯吱声中,四条铁链在他手里竟变形弯曲,直至断裂! “你有这个本事送我归天?” “怎……怎么会……” “狗娘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瞎了眼才看重你!” 张副将察觉出不对劲,顾不得此行的目的,飞快反身向牢门跑去。当车轱辘声从尽头响起,坐在轮椅的黑袍白发公子已经挡住逃跑的去路。 进退不得的张副将,回头怒瞪着左振良,爆喝:“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