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四月的阳光微暖,落在身上令人暖洋洋的,却怎得也驱除不了并肩齐行兄妹俩寒冰般的心情。 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地方,逛过宫里的角角落落。等长大了些,忙着写字读诗书,就不曾贪玩,不曾注意宫里添了哪座殿阁,哪些花园。 萧韶君看着宫里的景致,一时竟觉着熟悉又陌生,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耳边传来王兄的声音。 “君儿恨王兄么?” 萧韶君脚步微滞,慢了萧檀卿半步,干脆停下脚步,待萧檀卿也停下来回头看她。她不答反问他:“王兄可会恨君儿的一意孤行?” “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糟糕。”萧檀卿顿了顿,“也说不定是监正的预言错了呢?” “但愿,真的错了。” 司天监出的预言,几百年来从未出过错。萧檀卿与萧韶君对望,相视一笑。这笑容里,有些勉强的,多了一丝不言而喻的苦涩。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萧檀卿转过身,望着急步而来的林英恒,皱眉问道:“出什么事?” 林英恒喘了口气,视线落在萧韶君身上时停留片刻。他神色凝重,沉声应道:“黑江城失守。” 当这话落音,萧檀卿刚升起的一丁点希望,瞬间破灭成灰。 “黑江城怎么会失守?!守城的人是蠢货么?!谁攻得城?!” “是……是孙邬。” “该死的,又是他!”萧檀卿怒涨红脸,狠声喝道:“黑江城是萧国边境城池,此城失守,犹如打开一道国门,黑江城必须夺回来!” 萧韶君蹙起眉心,看了看愤怒的萧檀卿,转眸去看林英恒,却见他愁了脸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黑江城易守难攻,孙邬是温国的大将军,也是温世昭的亲舅舅。他费尽心思,不惜兵力攻下黑江城,如此怪异,莫非是别有用心?” 萧檀卿愣了愣,暴怒的情绪渐渐静下来:“君儿此话怎讲?” “萧公主一语中的。”林英恒面露些许苦笑,“孙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臣听父亲说起,孙邬率兵进攻黑江城时大言不惭。他要夺下黑江城,作为温世昭登基的贺礼。” “该死的!”萧檀卿刚平复的情绪瞬间崩溃,“难道这注定是一盘死棋?!她就算是残废了腿,还是有人为她鞍前马后的效命!” 相较于萧檀卿的失态,萧韶君异常冷静:“林将军,黑江城失守暂且保密,不要让王上知道。” 林英恒拱手:“臣明白。” 百年前,温国尚且弱小,夹在萧齐两边受气,黑江城本来所属温国的版图,却被强萧夺了去。 百年后的今夜,当孙大将军重夺回的黑江城,以贺礼形式捧到温世昭面前时,正是她十九岁的生辰礼。而这个贺礼犹如雪中送炭!极大鼓舞低落的士气,令群臣扬眉吐气! 温世昭大喜,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与群臣推杯换盏,尽欢而散。 春夜徐徐,漆黑的天边挂起一轮皎洁的弯月。 在生辰宴上,温世昭高兴,难免贪杯就多喝了些酒。而此时微醺的她正坐在长公主府一处殿宇台阶,耍赖般抱着温玉祁不肯松手。 温玉祁也由着她。四皇弟的真实身份已知,不需再顾忌什么,明日又将分别。她听着她的念念叨叨,嘱咐一些只有亲人才有的关心。 “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打完仗,我就回来。” “骗人是小狗。”温世昭虽然有些醉,但理智却很清晰。其实她知道长姐是在哄她的,因为以前王兄出征的时候,也是这般哄她。 温玉祁拍拍她背,笑道:“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长姐没骗过孤。”温世昭头枕温玉祁的腿部,两手环紧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腹间,感受着血脉相连的悸动,身子竟有些颤抖起来。 “怎么了呢?”温玉祁抚着温世昭披在后背的白发。 “长姐,孤只有你了。” 温世昭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怕。”温玉祁语气仿佛在哄稚童,“长姐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么?” “真的。”温玉祁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仙姿玉色的面容上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她轻声道:“咱们说好了的,长姐在外,你负责家国,负责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不许赖皮。” “孤不会赖皮的。”温世昭抱着双臂间的纤细腰身紧了紧,“等孤的脚好些,孤就去找你。” “长姐让你来,你才能来。” “这是为何?” “因为。”温玉祁轻笑,“长姐只想让你看到胜利那一刻。” “好啊。真到了那个时候,孤率文武百官迎你凯旋!” “那王上可要耐心等着。” “孤耐心有的是。”温世昭从温玉祁怀腹起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光芒。 “齐太子忠奸不分,昏庸无度,当君臣不和,君民离心,不用我们动手,齐国自取灭亡。”温玉祁抬手抚平四皇弟龙袍衣领上的皱褶。 “孤就盼着那一日呢。” “那我们一起盼着。” “好!” 温玉祁笑了笑,不经意看见温世昭眼底的肌肤乌青了些,心疼地轻语问她:“累不累?” “坐一日了,有些累呢。”温世昭说着仰了仰酸涩的脖子。 “小心脚,别乱动。”温玉祁落下话,起身推了轮椅过来,小心扶着温世昭坐回椅中,“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双凰一直在外面等你。” 温世昭扯她的袖子:“长姐。” 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明日孤来送你。” “好。” 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路。车轱辘滚动,在寂静的府里碾出不舍之意。 她们背负同样的使命,背负同样的血海深仇。她自己残了腿不能骑马拿银枪,驰骋沙场为父兄报仇。她不能自私的剥夺长姐的志向。 温世昭不敢回头看长姐,深怕看了会改变主意,不许她披甲出征。她没了父兄,不能没了长姐。那只左手拇指的扳指此时被她转的飞快。 她们说了什么,心神恍惚的温世昭没有认真去听。顾双凰从温玉祁手里接过轮椅把手,当车轱辘再次向前滚动的时候,温世昭回头看她。 温玉祁伫立原地,柔和的月光仿佛揉进了她那温柔的目光。远去的温世昭突然悲痛起来,比割伤四肢筋脉还要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 轮椅消失在黑夜,再听不到车轱辘的声响。静静站了许久的温玉祁,回过身,步步走出长公主府。 新君还未苏醒时,温玉祁寻到机会圆了太子妃假怀孕的谎言。群臣虽然惊愕怜惜,却并未太放在心上,毕竟新君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 温玉祁来到太子府,再次来到无数次来过的寝殿。 来得极巧,不见值夜的宫女,寝殿之外空无一人。 温玉祁望着灯火明亮的寝殿,稍迟疑了下,动身走上台阶。抬手试探性推了推殿门,竟打开一条缝。她不再犹豫,打开走进去殿内。 角落的熏香依旧袅袅而上,淡淡的栀子香儿萦绕不散。 温玉祁轻步绕过屏风,向内室的床榻走去,脚步放得极轻,深怕吵醒了女子,会受女子的冷眼。 躺着入梦的女子,那张熟悉的容颜一点点映入眸底。当看到女子有些红肿的眼睛,温玉祁涩了喉咙,坐在床沿边,掖了下被角,静静看着萧韵淑的睡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温玉祁目光眷恋,轻轻拿过萧韵淑放在被上的手,弯身低头,去吻她的额头。在她直起身那一刹,一双手圈住她的脖子,用力往下拉。 “淑儿?”温玉祁眸中极快闪过惊慌,身子不稳,情急之下伸出两手撑在萧韵淑肩头两边。 感觉到萧韵淑要起来,温玉祁顺势起身,一眼不眨地望进那双平静的眼眸,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想开口解释,萧韵淑却不给她机会。 “我等你很久了。” 温玉祁闻言动了动嘴唇,心头泛起酸楚,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日要走了?” 温玉祁轻轻“嗯”了声。 “明日我不会走的。” “不行,你必须……唔……” 任何话堵在了唇齿间,萧韵淑一手圈紧温玉祁的脖颈,一手抱紧她的腰间,不许她乱动。渐渐的,温玉祁松了身,红唇间辗转的缠绵。 这一刻,摒除任何顾忌,任何不满怨恨。萧韵淑额头抵着温玉祁的额头,欲情芬香阵阵,轻柔的声音说不出的魅惑:“阿祁,要我。”晋江独家首发42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太子府的寝殿,床榻上两具赤露纤瘦的玉软纵情缠绵,依稀传出几声暧昧轻语,轻语过后,只剩溢出轻轻地呻喘吟息。 与此同时,朝阳殿的新君,不甘心推开轮椅,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站起来尝试行走,当一遍遍摔倒地上,满头大汗的她在深夜心寒仇积。 子时已过,同是一轮弯月下,凤君宫的墙内响起了悠扬的笛音。不同往日低沉含愁的调子,今夜格外的欢快婉转,好似在庆祝什么。 无论什么情情爱爱,逃不过在花前月下,孤影独酌,浅浅一叹。 旭日东升。 温城东门之外,腿脚不便的新君竟亲自出宫送行,列队整齐的将兵不觉斗志昂扬。他们热血沸腾,一张张年轻充满血气的面庞,分外刚毅。 车轱辘缓缓地滚动,最终停在两匹高大战马旁边。初升的阳光倾泻坐在马背的女子,娇柔身姿仿佛闪着璀璨的金光。她弃红妆着战袍,英姿不输任何男儿,巾帼不让须眉! 四目相接,无言对视间,温世昭弯起唇角,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和煦柔暖的笑容,她举起左手拇指。温玉祁垂下眼睛,盯着那枚扳指。旋即与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左振良突然翻身下马,大步跨上前来,撩起袍角,“砰”一声,跪倒在温世昭身前。他挺直背脊,声音铿锵有力:“王上不计前嫌复臣清誉!这份再造之恩,臣定当铭刻于心!今后必以王上马首是瞻,臣必随王上征战天下,为国报仇雪耻!” “忠良贤将,孤心甚慰。”温世昭笑容不减,笑容多了分欣赏。 “起来吧,时辰不早了。” “多谢王上隆恩。”左振良俯首,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 “左将军勇猛善战,守边境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边城外驻扎二十万齐军,非同寻常,不可鲁莽再次犯下黑厄谷之错,明白么?” “臣明白!”左振良朗笑,“王上放心,现在没了奸细作乱,臣定叫齐军有来无回一败涂地!” “嗯。护好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