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嗤笑道:“王上想纳妃早就纳了,还用听你天天叽叽喳喳啊?” “那我就不明白了,王上年轻气盛,再怎么不恋女色,也不至于后宫当中一个妃子都没有吧?” “行了吧,别多管闲事。”孙毅大大咧咧推着宋丞相出德政殿。 “古往今来,这不成体统……” “成不成体统也不关你的事,别废话了,赶紧走走走!” 与此同时,远去的车轱辘碾得飞快。温世昭极少自己推轮椅,守候在她身边的陈桐祥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拔腿急忙追着轮椅跑。 “王上!慢些!等等奴婢!” 路过拐角的时候,温世昭脸色阴沉,左手忽然一扫,“啪”一声,放置在上面的花瓶摔个稀碎。 “王上!!” “孤不见任何人,出去!” 温世昭发怒的样子,陈桐祥吓得大气不敢深喘,众多侍女侍从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他哪敢再说话,赶紧散了人,麻溜出去殿外关上门。 吩咐侍女们守在殿门,陈桐祥当机立断,跑去太医院找顾双凰。 顾双凰每日会来太医院,与叶太医研究改进温世昭的药方。 这个时辰,顾双凰已经捡了些药材拿去后院亲自熬药,这是准备给温世昭泡脚养经脉的。 熬到一半,陈桐祥急冲冲赶来叫道:“顾姑娘,大事不好!” 顾双凰扇着炉中的火苗,抬头看了看他:“这刚过晌午,王上应该下朝了吧,怎么就大事不好?” “嗨呀,还不是宋大人!”陈桐祥急声道,“王上又把自己关在德政殿,您快去看看王上吧!” “王上生气了?” “生气了!大发雷霆呢!” “那就让她自己安静会吧。” 顾双凰往炉内轻吹了口气,手中的蒲扇不急不慢地挥动着。 陈桐祥睁大了眼睛,搅着两只手来回踱步:“奴婢都急死了,顾姑娘怎得好像一点都不急啊?” “急也没用。”顾双凰道,“不如等她自己慢慢把气消了。” “就宋大人那个大嘴巴。”陈桐祥跺了跺脚,气愤地说道,“经常在朝会怂恿王上纳妃子也就算了,今日又向王上进言纳顾姑娘为妃。” 蒲扇手一顿,顾双凰道:“朝堂之事,别妄议。” “奴婢也是急嘛。”陈桐祥捂了捂嘴巴,蹲在顾双凰身边,嘴里还在念叨,“奴婢很少见王上生气,宋大人已经不止一次惹王上发怒。” 顾双凰笑了笑:“小祥子,以后要照顾好王上。” “奴婢会的。”陈桐祥瘪了瘪嘴巴,两眼渐渐红起来,小声道:“真希望王上没有去过萧国。” “萧国是王上的心病。” 陈桐祥在地上画着圈圈:“那个萧公主才是王上的心病。” “萧六公主?” “就是她。” 陈桐祥垂头丧气,白胖的面容垮下来:“王上就是为了她,才去萧国为质,不然王上怎么会以身犯险,去那种地方当什么狗屁质子。” 顾双凰抿了抿唇,细心地往炉火里扇着风,也没再说什么。她虽然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也不主动去问温世昭,但在宫里两年多了,多多少少也听闻过一些关于她们的事。 “顾姑娘。”陈桐祥抬头看她,“你真的要离开温宫么?” “怎么,你舍不得本姑娘?” 陈桐祥缩脖子:“只要顾姑娘不打奴婢,奴婢就舍不得。” “好好照顾王上,就不打你。” “您还是打吧,奴婢甘愿被您打一辈子也行,您别走,行么?”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顾双凰扬手轻拍下陈桐祥的后脑勺,“别废话,小心本姑娘真的揍你。” “好吧。”陈桐祥揉了揉被打的后脑勺,低头叹了叹气,“等顾姑娘走了,王上在宫里,就真的没有知心人陪她说说话了。” “这不是还有你么?” “不一样的。” 顾双凰道:“行了,我熬完药就去看王上,你先去守着她吧。” “熬多久啊?” “两个时辰。” “这么久啊,天都黑了!” 顾双凰转过头看他,淡淡的目光含着江湖气质十足。陈桐祥被唬了一跳,捂了捂嘴巴,赶紧站起身蹦跳远离顾双凰:“奴婢这就去!” 夜幕渐渐暗淡下来,熬了数个时辰的药这才起炉,顾双凰依着往日的准备,让太医们帮忙配水冲药。妥当之后,顾双凰提来朝阳殿。 今夜意料之外,王上还未回来朝阳殿,一问之下才知道,王上关在德政殿,几个时辰没有出来。 药水冷了效用不大,顾双凰思虑再三,叫人提着一起来到德政殿。 陈桐祥见着她,惊喜叫道:“顾姑奶奶,可算把你盼来了!” “王上气还没消?” “不知道呀。”陈桐祥急得跺了跺脚,“换以前该消了,王上不肯出来,肯定还在气头上。” “我去看看。”顾双凰从侍女手里接过木桶。 “快去,快去。”陈桐祥上前推开殿门,“辛苦顾姑娘。” 等顾双凰进入殿内,陈桐祥轻手把门关上。他背过身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王上。” 这是德政殿的偏殿,顾双凰越往深处走去,酒味儿就越浓郁。还没看到温世昭的身影,顾双凰先看到翻在地的轮椅,好似被人故意推倒。晋江独家首发44 顾双凰略略扫几眼,檀香木制成的轮椅完好无损。她放下木桶,把着轮椅小心翼翼翻回原状。 缓步往里继续走去,顾双凰闻着刺鼻的酒气微微蹙起眉心,耳边依稀传来几声呢喃低语,而躺在地上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温世昭映入眼底。 最低的台阶下,温世昭侧躺着身躯缩成一团,在她周围撒满了空酒坛的碎片。龙袍被扯得松松垮垮,束头发的王冠扔在一边,散乱的浓密白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 日日夜夜的隐忍,当积累到一个极致点,总要爆发宣泄出来。 这一爆发,竟是这般模样。 顾双凰轻叹气,满眼的心疼,又满心的无奈。她弯下腰,用两手扫去温世昭身边那些尖利的酒坛碎片,深怕这人翻个身,扎得浑身是伤。 拾回王冠妥放起来,顾双凰半跪在温世昭身前,拢了拢温世昭敞开的衣襟,挽起落在她脸颊的白发,慢慢露出一张潮红透着沉郁的脸。 “你谁……”醉酒的温世昭感觉到有人,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只觉眼前之人似真似幻,呓语不清打个酒嗝,继续缩着身子醉生梦死。 顾双凰拍了拍她的后背:“昭儿,地上凉,不要睡了。” 白发重新垂落下来,遮挡顾双凰探过来的视线。不管顾双凰怎么拍她叫她,温世昭一动不动。 顾双凰干脆先不管她,起身去端铜盆以及提了木桶过来。 冲泡适当的药水倒在铜盆里,顾双凰端着铜盆放在旁边。她半跪温世昭身前,弯下腰两手越过温世昭的腰身,用力将软绵绵的她抱坐起来。 “不要动孤……” 温世昭皱起眉头,在顾双凰怀里不满地挣扎,她头脑昏沉无力挣脱顾双凰的束缚,想躺回地上却被一双手禁锢着,坐着又摇摇晃晃。 “你坐好,我就不动你。”顾双凰语气轻柔,一边耐心哄着,一边拥起温世昭,将她放置在台阶,坐着也不老实,身子直挺挺往后仰。 顾双凰眼疾手快,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身往回拉。温世昭迷迷瞪瞪的顺势扑进顾双凰怀中,许是软暖的身子有些舒服的,双手搂了顾双凰的腰就不肯放,额头抵在她的肩头。 “昭儿?”顾双凰叫她,她隐约听见了,含糊应了声。 “先泡脚好不好?” 温世昭不应声了。 顾双凰由她抱着,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喝这么多酒,昭儿生气了么?” “生什么气呢?” 耐心等了等,顾双凰也没听见温世昭的回应,心知这人不愿说,也就不再去探究了。 她将温世昭扶正,却见她披头散发,满脸通红,半眯的眼睛泛着可见的阴寒戾气。温世昭这两年没少喝酒消愁,而酒量一向很好的她,今夜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头一回。 “老实坐着不许乱动。”顾双凰边说着边脱掉温世昭的靴子,“王上再生气也不该折腾自己,您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大伙儿还心疼呢。” 温世昭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此时强烈的酒劲不断涌上来,她闭着眼睛,身子开始左右摇摆不定,昏昏欲睡。 褪去鞋袜,裤腿往上掀起来,不知怎么得,顾双凰突然感觉到温世昭往后缩了下,好似欲盖弥彰什么。顾双凰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她。 往常泡药水,大多数是温世昭自己来,不让顾双凰沾手。 也就是下意识的往后缩,顾双凰停了停,不见温世昭有何异常。可当裤腿掀到膝盖以上,显出大片乌青淤血的时候,顾双凰睁大眼睛,彻底怔愣,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几乎带着急迫,顾双凰掀开温世昭另一只腿的锦裤至膝盖,同样是极其刺眼大片的乌青发紫,与周边白嫩无暇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深入肌肤的淤青,顾双凰一眼便认出非一日之伤,分明是跌倒摔伤无数次,旧伤未好新伤续上,日积月累才能形成这般的跌伤! 即便温世昭从来不说,顾双凰也知道的。她知道她渴望站起来,渴望恢复往常。她却不知日日看着好似无所在意的温世昭,在无人的地方,默默承受怎样的锥心折磨。 几串清泪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温世昭的膝盖,晶莹剔透的泪水漾开来,丝丝凉意浸透肌肤。温世昭好像有所察觉,缓缓抬起头来。 温世昭睁开迷茫的眼睛,却猝不及防看见顾双凰布满泪痕的脸,醉意瞬间消去几分,手忙脚乱伸出手擦她的脸颊:“师姐,你哭什么?” 顾双凰摇摇头,指腹抚在温世昭的膝盖:“昭儿疼不疼?” “不疼。”温世昭急忙卷下裤脚遮起来,“这是孤不小心摔得。” “你小心些。”顾双凰面颊的眼泪虽被抹去了,眼中的轻雾泪花却迟迟不散。她端过旁边的铜盆,捧起温世昭的两腿放入铜盆的药水里。 温世昭喉咙发涩,看了看她,低声道:“孤今后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