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凰转身的时候,案桌那边伸来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顾双凰脚步顿住,急忙放下手里捧的空碗,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温世昭拍了拍龙椅:“师姐,你先别走,坐孤身边陪陪孤。” “这不合规矩。” “孤的话就是规矩。”温世昭理直气壮,拉着她坐在身边,见她坐稳了这才重新批阅奏折。 “再说了,以前咱俩跟着师父一起习武,还睡过一张床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 “……” “这是你说的。” “有么?” “不许分心,处理正事。” “师姐,如今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对孤说话。”温世昭拖音拉调。 顾双凰没回应,像往常那般坐在温世昭身边不言不语,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翻开看,不去打扰她。 迟迟没听见声音的温世昭,悄悄转过头去看她,不料被顾双凰抓个正着,温世昭当即把头一扭,指间的朱笔在奏折上飞龙凤舞。 顾双凰隐忍唇边的笑意,见温世昭一本正经的,也不再去看她。 安静祥和的气氛里,温世昭专心致志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殿外渐渐淡了光芒,夕阳西下。温世昭从午时开始,一丝不苟忙到天边黄昏。 右手腕渐渐发酸,那种无力感瞬间袭来,温世昭握笔的手颤抖,实在没了力气这才搁朱笔歇会。 “师姐……”温世昭转过头,话音突然顿住,原本坐着看书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伏在案桌浅寐。 拉过放在龙椅的毯子,轻轻盖在顾双凰的身上。温世昭甩了甩隐隐发疼的右手,用右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明黄手帕,手帕恢复如初,曾经裂作两块的手帕被针线缝了起来。 这块手帕在她昏睡不醒时,师姐帮她缝好的。右下角那两只凤凰她亲眼看着它们一分为二。 虽然师姐针线手艺超高,若是仔细看,也能看出裂痕。 温世昭盯着手帕失神,而凤凰旁边“惟愿两心同”五个亲笔字,映入她的眼底。即便过去两三年,她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聚起的恨意依旧分毫不减,犹似历历在目。晋江独家首发43 “昭儿?” 听到顾双凰的声音,温世昭刹那回神,眼底悄然隐匿异常情绪,指间松开,手帕扔在案桌旁边。 “忙完了么?”顾双凰目光落在那块帕子,也就看了眼,并没有开口多问关于这块帕子的来历。 “嗯。差不多了。”温世昭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她,轻笑问道,“孤的案桌,师姐睡得可舒服?” “不好意思,有些困倦。”顾双凰面颊发起烫,抬手挽起掉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至耳后。她初醒,眼睛还带着些许的惺忪,眉目分明的面容两抹淡淡的红晕,天资自然丽质。 温世昭转头这一看,倒是看得有些愣神。她眨了眨两眼,扯扯顾双凰的衣袖,好奇地问道:“师姐,你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踏遍天下风景,就没遇到看得上眼的男子么?” “情这个字,讲究缘分。” 顾双凰拉下身上的毯子,仔细地折叠妥当,放置龙椅角落。 “是你眼光太高了吧。”温世昭仰起头揉着酸僵的后颈,嘴里自顾自地嘀咕:“孤若是强留师姐在这无聊的后宫,确实委屈了师姐。” “有你,就不会无聊。”顾双凰自然地拿下温世昭的手,双手轻柔按捏她的脖颈以及肩部。 “其实孤挺羡慕师姐的。” “没想到万人之上的君王还会羡慕江湖一介女子呢。” “当然羡慕,孤羡慕师姐自由自在,在江湖里快意恩仇。” 纤纤十指的揉捏,温世昭只觉酸痛感渐渐消失,舒服的放松身子,半眯眼睛享受难得的乐致。 “江湖是非之地,并不是你想得这般简单。” “总比困在深宫里好。” 顾双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在她多年前的记忆里,那个青衫少年清新俊逸,她手擎一柄银枪意气风发对她说,练好武功,以后要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多年的刻苦磨练,日日夜夜流了多少汗水,才习成一身的本领。到头来手脚被废,一切归于零。 “不管身在何处,少年白头总归是不寻常,何况昭儿还是君主。”顾双凰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昭儿要不要考虑师父的意见?” “不行!”温世昭瞪起眼睛,拒绝的干劲利落。 “师父的法子虽然难以接受,但说不定可以恢复过来。” “孤宁愿此生白发,也不能没有头发。”温世昭揪起一撮垂落肩头的白发,气恼地挥在后背,“孤又不是和尚僧人,光溜溜的像什么话。” “最多两年,就长回来了。” “那长出来还是白发呢?” 顾双凰噎了下,轻声安抚她:“这叫机会与风险并存。” “根本就是师父的馊主意。打死孤也绝不剃光头,孤颜面何存!” “这时候王上顾忌颜面啦?” 温世昭一本正经:“还是师姐说的对,孤总要顾忌些颜面的。” 顾双凰无奈笑了笑,方才温世昭挪动身子此时已经正面自己。她抬手抚了抚温世昭的肩膀,轻声道:“可有舒服些,还要揉揉么?” “舒服多了,不用麻烦。”温世昭往外指了指,严肃问道:“师姐看殿外,发现什么没有?” “嗯?”偌大的德宣殿只有她们二人,顾双凰看来看去,也不见殿外有特别异常。她见温世昭突然不苟言笑,一时有些紧张,“什么?” “天快黑了,孤饿了。” “……” 温世昭一眼不眨看着顾双凰,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好似燃起了熟悉的光彩。她觉着此时的师姐,肯定特别想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满宫里追着她跑,逮着她然后再动手揍她。 大眼瞪小眼,顾双凰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样子落在温世昭眼里,温世昭扬起眉头,从容不迫地说道:“孤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师姐,孤总算替以前的自己报仇了。” “……” 醒来那些日子,温世昭的情绪极为低沉。虽然没有自暴自弃,但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起萧国的经历,至今无人知道发生什么。而在她陷入无边黑暗,最迷茫彷徨的时候,是顾双凰不离不弃,一路陪她走过来。 有人作伴,最好的眷顾。 几日后的早朝,君臣商议军政大事。温世昭好整以暇端坐龙椅,提出近日较为尖锐的问题:“边城的左将军请战,各位卿有何高见?” “王上。”孙家大郎孙震双手执笏,跨出列外,“臣以为,时机尚不成熟。在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尽量避免与齐国发生军事冲突。” “孙将军此话有理。” 新上任年轻的宋丞相出列,他躬下身,细长的两眼隐藏些许精明,俊朗的面庞微微笑起来:“王上,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股东风。” “丞相觉得是何东风?”温世昭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玉扳指。 “温国这两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齐国。”宋丞相有条不紊,缓缓说道,“摆放在我们面前的齐国,齐王残暴昏庸,朝堂杂乱无序,百姓叛乱,不堪一击。而我们只需再等些时日,等一个足以用最少兵力攻下齐国的最佳良机。” “话虽如此,可别忘了齐国旁边还有个萧国,萧国若是趁机强行插一脚,岂不是功亏一篑?”孙家二郎孙毅大步跨前,“王上,臣以为,左将军既已请战,此战定可行!” “战可以战。”宋丞相道,“但需废番精力,折损较多将士。” “你们文人知道什么!”孙毅人高马大,站在身材较为瘦弱的宋丞相旁,居高俯视显得凌人,两眼瞪得似铜铃般,“又不是你带兵打仗!” 孙家两个弟弟脾气都冲,众人皆习以为常。宋丞相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道:“孙二将军,你兄长方才可说了的,时机尚不成熟。” “老大,你咋这么怂呢?”孙毅当即把矛头指向身边的孙震。 “胡说什么。”为将者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孙震气推了推孙毅,“龟老二,你才怂呢!” 孙毅被推得踉跄,身子不稳突然撞在宋丞相身上,巨大的重力,犹如一座山似的压过来。 宋丞相使出全身力气扛着,霎那就憋红了脸,好似从牙缝挤出:“孙二将军,此事急不得。” “什么叫急不得,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错过时机,你们文人有你们文人那套,就是怂。”孙毅故意不站直身躯,摇摇晃晃地问道:“那丞相你说说,究竟还要等上多久?” “很快了,孙二将军,我要撑不住了!”宋丞相的腰慢慢被孙毅压得弯下去,腾出一只手疯狂向坐在龙椅之人挥着,“王上……” “行了,都不许胡闹!” 温世昭出声,孙毅这才慢吞吞地站直起身,起身的时候顺带把宋丞相扶起来。被欺负的宋丞相极快整顿衣冠,还礼貌对孙毅道了声谢。 朝堂如此喧闹,见惯不怪。温世昭看着也并不阻止。不过对于他们的高见,她听了未赞同也未反对,嘴里只念了两字:“萧国。” 宋丞相拱手道:“王上,萧国有孙大将军在,萧国不足为惧。” “这话中听!”孙毅大笑,“有老三守着黑江城,万无一失!” “萧国自顾不暇,即便想参进温齐两国的事情,只怕有心无力。”温世昭转动扳指的手一顿,“传令左振良,尽快整顿大军,随时待命。” 宋丞相应道:“臣遵旨。” “无事退朝吧。” “臣还有一事要奏。” 温世昭眉头皱起:“何事?” “王上登基两年,已过二十一生辰,后宫却尚无一后一妃,细数古往今来的君王,恐怕就只有王上。”宋丞相说完这番话,抬头看了看温世昭的脸色,风平浪静。他又道:“朝堂以及后宫最近议论纷纷,王上独宠江湖女子,却不封任何名分,这要是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 “不是已经传出去了么?”温世昭神色冷淡,反问道。 宋丞相噎个结实。 “孤的后宫,丞相也要管?” “臣不敢。” 宋丞相正色道:“臣这也是为了王上着想,王上若是喜欢,让那女子名正言顺的岂不是更好。” “丞相有心了,丞相的建议,孤会酌情考虑的,散朝!”温世昭一脸平静,拉过旁边的轮椅,坐回椅中之后,竟自己推着轮椅离去了。 宋丞相还想再来几条建议,还没喊王上,却被孙毅一把拉着胳膊。 “你这张嘴,就不能歇一歇?” “歇什么,我又没说错。”宋丞相赶紧从孙毅的大手挣脱手臂,“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我没记错,王上酌情考虑已经一年半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