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到处战火纷纷,齐王还能翻出什么大浪?”孙毅没好气推了把拆台的宋丞相,拱手道:“王上,臣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北伐!” “不可。”宋丞相不急不慢地说道,“荀将军收服十万叛军,大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攻击不强,军心也不稳,时机还需再等等。” “丞相言之有理。”孙震和颜悦色赞同附和一句,两眼不客气瞪向孙毅,“孙老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天天嚷嚷怂恿王上出战。” 孙毅骂咧:“你就是怂。” 孙震怒喝:“再说一句试试!” 这兄弟俩眼看又要吵起来,旁人赶紧一边拉一个,离得远远的。免得大计未成,还殃及鱼池。 “王上以为如何?”宋丞相恭敬地询问坐在龙椅之人。 “旬殷驻守萧齐边境,只要萧军进不来,北伐事半功倍。”案桌旁挂着一幅天下舆图,温世昭说着推着轮椅来到舆图前,众人跟着她一起。 “齐国存在两股势力,一股训练有素的齐军,一股来自民间百姓,而齐国边缘地区叛乱最严重。”温世昭手指点了点齐国疆域的王城,“我们北伐必须面对这两股势力。” 宋丞相道:“齐王昏庸,苛政敛财,齐国百姓逼不得已才叛乱,若我们击败齐军,加以任政笼络人心,臣相信,百姓愿意回归安乐。” 孙震点头:“得民心得天下。” “此话言之有理。”温世昭推动轮椅,手指从萧齐边境城池到齐国的王城划出一条通路,“旬殷率领的叛军堵住萧军,一旦开始北伐,旬殷率领一支精锐,与我们里应外合,两边夹击,对齐城形成包围之势。” 话音稍微停顿,温世昭转动轮椅面向前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急得抓耳挠腮又插不上话的孙毅。她勾起唇角:“如此,再等等也无妨。” 孙毅颓然,王上都说再等等,他也没什么好说了,还以为趁今日佳节可以定下北伐。不止孙毅,众人也知道,王上比谁都希望早些北伐,为逝去的两位君主报仇雪耻。 最佳时机未到,只能忍着。随后众人围着天下舆图商讨北伐路线,既然是商讨,总会遇到不同意见。这个时候,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君臣抛弃身份束缚,争个面红耳赤。 昔日,温世昭一心图安乐,并不愿参与天下纷争,她志不在沙场。但身为温国皇子,好战天性使然对抛洒热血怀有一丝向往,所以总会在王兄打仗归来,缠着王兄讲战场之事。 空闲之时,温世昭喜爱熟读钻研兵书。殊不知那时的喜好,为如今不得不卷入纷争打下基础。 早些年孙贵妃薨,温世昭的身份还是四皇子时,就有眼光独到的前朝老臣看出她的聪慧。 只是碍于先王立下太子,太子也争气,不便多言。 譬如此刻,温世昭指着天下舆图款款而谈,无论是分析三国局势,还是三国兵力部署,神色从容那般熟练的样子,好似身经百战。 落在几个心腹眼里,不由得对温世昭肃然起敬。谁说残了两腿,不能驰骋疆场就不能征战天下!用兵如神运筹帷幄,一样决胜千里! 今日是端午佳节合家欢乐,温世昭不好逮着他们商讨过久,直到北伐雏形渐成,挥手让他们各回各家。孙家两兄弟是温世昭的亲舅,而温世昭身在宫里,身边亲人所剩无几,临走时热情邀温世昭回孙府共度佳节,却被温世昭笑着婉拒了。 众人散去,温世昭坐着的轮椅依旧伫立在天下舆图。 这副天下舆图丈余长宽,画尽整个天下的风景。山丘、平原、峡谷以及城池,一览无遗,精致逼真。而这天下一分为三,形成三国鼎立。 温世昭皱起眉头,目光一一扫过温萧齐三座王城。她一手推轮椅,另一只手落在温边境,轮椅随着指尖而动,勾勒出一条明显的路线来,指尖最终落在齐国疆域的王城。 沿着王城往下,来到萧齐两国的边境,指尖跨过边境,如同攻城掠地般划过座座城池,进入萧国境域中部地区,方向直指萧城! 这细细琢磨,全神贯注,竟不知天边夕阳垂落。陈桐祥捧着托盘急匆匆走进德宣殿,兴奋喊道:“王上,顾姑娘包的粽子已经煮好啦。” 温世昭回头看他:“怎么是你送来的,顾姑娘呢?” “顾姑娘让奴婢先送德宣殿给王上尝尝,她说待会就来。”陈桐祥感觉到了王上的嫌弃,瘪了瘪嘴,将托盘端在温世昭身前,又殷勤道:“王上,刚出锅的呢,尝尝吧?” “什么馅的?” “王上最爱吃的肉粽。” 温世昭随手拿起一个,边剥边问道:“给太子妃送去没有?” “送去啦。” “嗯。” 箬叶包裹的粽子十分清香,又是温世昭最爱吃的咸肉粽,她这一吃就没停下来,连续吃了四个,腹部涨起来,实在吃不下才罢休。 温世昭以为顾双凰会来,吃完粽子也没离开,继续观摩天下舆图研究北伐大计,直到夜幕低垂侍女前来回报,顾双凰此时正在朝阳殿等她。 回朝阳殿路上,陈桐祥谨慎小心地推着轮椅,小声问道:“王上,顾姑娘明日真的要走了么?” 温世昭手撑软扶托着腮,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她看着虚空的前方没有应声,眼睛微微眯起来,右手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软扶。 辗进朝阳殿的院子,温世昭看到坐在殿外的顾双凰,在她身前摆放些酒菜。温世昭明白,挥手示意陈桐祥退下,她自己推着轮椅过去。 “师姐。” “粽子好吃么?” “好吃。”温世昭不假思索,接过顾双凰递来的酒盏,指了指天边的一轮弯月,轻笑道:“良辰美景,对月饮酌,师姐今夜好雅兴。” “雅兴谈不上,江湖女子没这么多讲究。”顾双凰举起酒盏,笑容盈盈,“王上陪我喝几杯。” “不敢不听,奉陪到底。” 温世昭伸出手,虚虚碰了碰顾双凰的酒盏,仰头先干为敬。 那事约好过完端午,今夜已是最后一夜,顾双凰不主动提起这茬,温世昭也当没有这回事。 心知肚明却又难以启齿,一时相顾无言。先是喝几杯酒,用酒来打开心扉,提起少时往事。 而那些少时往事在二人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欢乐。 她们在怀念曾经的她们,年少无知,单纯天真又无忧无虑。 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之后,话题莫名突然停了停。温世昭鼓起些许勇气,看着对面之人,犹豫半响开了口:“师姐,孤与你商量个事。” “你说。”顾双凰擎起酒壶,起身往温世昭酒盏里添酒。 温世昭看着酒盏被斟满,目光随之变得虚渺,眼见那只手作势要伸回离去,她一把攥住顾双凰的手腕。顾双凰愣了下,迎上温世昭那双意味不明的黑眸,轻唤她:“昭儿?” “留在孤身边。”温世昭松了她的手腕,“再陪陪孤吧。” 顾双凰闻言睁大些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唇边硬是吞回腹中。她坐回石凳,没有出声,而是摸了摸腕间,好像还残留些许余温在上面。 “师姐是江湖中人。” “孤知道师姐属于江湖,不属于深宫。孤不强迫你一直留在宫里,就希望你能陪孤过完这个年。之后是去是留孤不再过问,随你就是。” 温世昭顿了下:“孤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想热闹些。” “你这后宫也确实够冷清。”顾双凰左右看了看,无奈摇摇头。 “师姐可愿再留些时日?” 顾双凰沉吟了下,问道:“昭儿需要师姐么?” “嗯。孤需要你。” 师姐,是她最后的温暖。 顾双凰笑应:“好。” 三个月后,天下风云骤起。 来到齐国的旬殷,隐姓埋名,凭借一身武功与凄惨的身世,打进叛军内部。他先后跟了两位君王,自然是学到了些笼络人心的手段,笼络人心的同时悄然排除异己。与齐军作战指挥叛军取得数次胜利,并以此一步步爬上叛军将领,得到叛军的拥戴。 几万叛军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受到压迫的百姓加入。 跟随旬殷而来的还有一支秘密精锐部队,他们按照安排,分散打入各地叛军内部博取信任。本事突出的迅速控制整支叛军并煽动百姓作乱,稍逊些得到的职位也是或高或低。 旬殷整合十五万叛军,驻扎在齐国边境城池,阻止萧军的突进。他顺利完成温世昭交代的任务,随后又在齐国散布谣言,打击齐军士气。 当旬殷揭竿而起,率领五万叛军气势汹汹攻城略地,隐藏齐国各地的温兵得到消息,纷纷响应。 八月底。 十几支叛军与齐军激烈交战,叛军与齐军皆损失惨重,而叛军却越战越勇,他们恨不得冲进都城齐宫抓到残暴的齐王扒皮抽筋。 以武力镇压不住各地叛军,齐乾开始慌了,急忙向萧国求救。当他得知萧军被叛军阻挡在外,气得摔了满殿的奇珍异宝,又不顾群臣劝谏,亲自领兵御驾亲征,镇压各地叛军。 齐乾治国不行,行军打仗倒有些本事。他率领王城十万精锐,迅速赶到最北部平息战乱。大多数叛军无组织无军纪,遇到训练有素的齐军,乌合之众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齐国最主要的兵力,齐乾早已派往温齐边境,他害怕温世昭趁他平战乱之际,派大军趁机偷袭。 九月中旬。 中秋休沐日,温国的群臣却没得停歇,齐聚德政殿唇枪舌战。 时隔四月,边城再次请战,群臣此次一条心,无人反对。 宋丞相挺直腰板道:“王上,时机成熟,可以一战。” 孙毅热血沸腾:“王上!” “传令左振良。”温世昭扫视站在阶下的众臣,转着玉扳指,冷冷吐出一个字,“战。” 为了这一刻,他们忍了数年,德政殿霎时欢呼万岁笑声不止。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温宫。这时传令官急匆匆闯进德政殿,给温世昭递了封来自乌塞城的密信。 温世昭看了之后,脸色倏变,迅速退了朝。 而驶进温宫的马车,赵副将悠哉翘着二郎腿,斜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的年轻男子,啧道:“为了你大将军废了多大的劲,损失多少弟兄还把黑江城给丢了。你说说,就你这条命背了多少条命?亏心不?” “啊?亏心不!”赵副将手指恶狠狠戳在萧檀卿胸口,“没想到你也有这一日吧?” 萧檀卿怒瞪红了两眼,拼命挣扎手脚的绳子。赵副将欺上前,掌心拍了拍萧檀卿的脸,狠声道:“欺辱温王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日,天道好轮回晓得不?” 千里之路同坐马车,赵副将对萧檀卿用言语日日羞辱,要不是大将军有言在先,在路上不许动手,他早把这位傲气的萧王折磨得没脾气。 一国之主成了敌军俘虏,成了阶下囚,实乃奇耻大辱!萧檀卿咬牙切齿,悔恨没有听林英恒的劝告,穷寇莫追!那日一举夺下黑江城,他趁胜追击,却不料正中孙邬的圈套! 赵副将嫌弃萧檀卿的眼睛瞪得太难看,手掌用力击在他的后颈。萧檀卿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 马车悄然驶进一处地方,也不知颠簸多久才停下。萧檀卿头晕脑胀浑浑噩噩的,想睁开眼又睁不开,感觉被人扒拉下来拖拽着,迷糊中好像听到了极为耳熟又陌生的声音。 “叫醒他。” 得到旨意,赵副将端起一碗冷水扑向萧檀卿脸上。 冰凉刺骨的水令萧檀卿的意识清醒几分,他浑身猛地一颤,低垂的头缓缓抬起,两眼勉强睁开一些却被突然的光明刺激下意识紧闭,反复适应之后,这才睁开了两眼。 一辆轮椅伫立他身前,坐在轮椅之人,龙袍白发。萧檀卿死死盯着这张令他夜夜噩梦连连的脸,勃然变色失声叫道:“温世昭?!” 温世昭转着玉扳指,笑吟吟打招呼:“萧兄,别来无恙。”晋江独家首发47 语气平和,眉开眼笑,好像真的只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那般亲切。 这千里之路走来,萧檀卿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他以为温世昭遭受如此大难,必定怨气冲天,对他充满仇恨。他想错了,眼前的温世昭,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异常平静。